沈医官沉默了半晌,瞥了一眼陈大夫,又瞥了一眼小陈大夫,这么多日以来的并肩奋战,他对陈大夫的医术和人品都非常信任,看着他捻着胡须并不言语,却显而易见地对年龄小小的程二娘非常信任,虽然沈医官从这么短时间的接触上,除了觉得程二娘子确实比同龄女童聪慧成熟一些之外,一时还未看得清究竟为何会让益和堂如此信任的。小小年纪便如此狡诈,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句真,几句假?

    然而,一想起想起伤兵营中那满辗转呼痛、满目疮痍的伤兵们,真头疼啊。

    沈医官不由得摸了摸额头,转头偏向陈大夫勉强说道:“如今伤兵营所需那消毒酒精,用烈酒是否可行?”

    陈大夫捻须长考,改用烈酒“消毒”的方式他们不是没有用过,但宣城所能买到的再烈的酒仿佛那纯度也不够高。记得程二娘曾经给他们做过一次“试验”,用烈酒和酒精擦拭过的两片腐肉在盖好的琉璃器皿中放置一两天,烈酒擦试过的腐肉继续腐败,酒精擦拭过的腐肉却没有继续腐败了,这说明烈酒还是远不如酒精能够达到伤科大夫所需要达到的治伤效果。

    程云淓看出沈医官并未相信自己,有些失望,怕是供应商要做不成,但还是很大方地说道:“烈酒纯度不够,儿曾与陈大夫做过实验证明,一定要用75度……那个七分五的酒之精华才可杀灭致脓肿之毒。但若实在没有酒精,浓盐水和烈酒均可用来一般伤情的消毒清创。只是一定要保持医护人员和医疗环境的洁净无菌才好,尤其是做手术之时,医护人员用酒精消毒双手和器材才好,不然……”

    沈医官用一种“要你教我做事?”的目光不耐烦地翻了一眼程二娘,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一点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一味喋喋不休。

    小陈大夫却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嘴,笑了起来。她深知这程二娘又犯了痴性,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必不罢休。

    “二娘,且住一下。”小陈大夫温柔地笑着说道,“沈郎君连日操劳,水米未进,不如先请沈郎君饮茶,尝一下这点心可好?”

    程云淓讪讪闭嘴,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睛,赶忙说道:“是儿不知礼数了,还请沈郎君,陈阿伯和荷娘阿姐快趁热尝尝儿家这款羊乳点心,儿已吩咐厨娘备饭,请沈郎君陈阿伯与荷娘阿姐多多赏脸。”

    沈医官冷冷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略温的茶杯饮了一口,这才看清面前案几上摆着的那蓬松的点心和精巧铮亮的小刀叉。

    阿竹连忙将小刀叉从纸巾叠的百合花中拿出来,刀左叉右地摆好,打开纸巾铺在他面前,再躬身退下,帮陈大夫和小陈大夫也都如此摆好。

    小陈大夫因着治疗罗大娘和阿柒、小鱼儿,已然来过程家小院多次,也品尝过许多次程家厨娘烹制的新奇美味的小点心了。她喜欢酸甜的杏子酱,便淋了一些上去,拿起小刀叉,切了一小块舒芙蕾放进嘴里,再用袖子遮掩住嘴部细细咀嚼,果然美味好吃,便也如同刚才程云淓那般,不自觉喜悦地眯起了眼睛。

    沈医官三人在程家小院用过夕食才离去。

    虽然没有签订任何的供应合同,程云淓还是殷勤地让王娘子准备了丰盛的夕食,陈大夫陪着沈医官,她陪着小陈大夫,吃得宾客尽欢。

    三人告别时,沈医官甩袖便走,陈大夫却捋了胡子,给自家小娘子使了一个眼色。

    “三娘,你留下为小柒娘复诊罢。”陈大夫非常严肃地说道。

    “喏。”小陈大夫柔顺地说道。

    程云淓很高兴,送了沈医官和陈大夫,便拉了她回去正厅,让罗娘子带了阿柒和小鱼儿过来复诊,又把皓皓抱出来,在榻榻米上学走路,一时间正厅里欢声笑语,闹成一团。

    小陈大夫对阿柒的声带恢复训练特别感兴趣,听着阿柒“啊,咦,唔,哎,噢”地认真发音,便也跟着一起夸大了唇舌的动作,慢慢学着、演示着。

    “没想到二娘琢磨出的方法这般有用,小柒娘照此方式练习下去,怕是一两年便能够学有所成了。”小陈大夫翻看着程云淓为阿柒写的那些非常详细的课程记录和总结,惊叹不已。

    那些总结写得满满当当,字迹竟比簪花小楷还要细小,也不知什么笔才能写出这般细的字迹。许多句子并不通顺,更有太多字的笔画都不对,缺胳膊少腿的,想是二娘不会写造成的。行文也很直白,都是大白话和孩子话语言,但非常详细,跟小陈大夫认识中的程二娘那事无巨细都要絮叨到底的个性非常吻合。文字中夹杂着一些不认得的符号,将字句分开,虽通篇错字满满,却让小陈大夫读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尤其是旁边空白还随手勾勒着一些嘴巴喉咙舌头侧影的简单图画,用箭头重重标了,虽简单,但形象生动,一目了然。

    “二娘有心了。”小陈大夫由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