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已经停止哭泣了,只是干干地抽噎不停。哭得太多,眼泪都流干了。她的郎君在一旁握着一个磕破了一个小角的粗陶碗,正悄悄地往前挪,准备还不等姜汤烧好就冲过去,好歹给婆姨和娃儿抢到一口热乎的。

    “小郎,这是什么?”那女人翕动着干裂的嘴唇,看着手心里黑乎乎的圆块块,几乎发不出声音地问道。

    阿梁趴到她耳边,悄悄地说道:“是饼干。”

    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里面有牛乳,弟弟可以吃。”

    他小心用手指拔了拔奥利奥碎掉的一点,露出中间白色的奶酪。他曾经偷偷给皓皓舔过,皓皓舔得可带劲了,是甜的呢!

    女人明白过来,一时泪往上涌,若不是嗓子已经嘶哑,几乎要哭叫起来:

    “谢谢小郎!谢谢小郎!”

    阿梁吓的连连摆手,“嘘嘘嘘。”

    那女人的夫郎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看过来,以为是阿梁调皮欺负自己的婆姨,恶狠狠地半站起来要推他,却被女人一把拉住,半摊开手掌把手中的“饼干”给他看,哽咽着连连摇头。

    旁边的人也被惊动了,有老妇人凑过来拉住阿梁,枯瘦冰凉的手就往他身上搜去。

    “小郎,有吃的么?也赏老妇人一口,老妇人的孙子几天没有吃饭了。”

    阿梁被那冰冷的手钳子一样钳住动弹不得,吓的“哇”地哭起来,“我没有啦,没有啦!阿兄阿兄救命呀!阿姐,阿姐......”

    “吴阿奶,快放下小郎!”道和丢下陶罐大叫,女人和她夫郎也赶紧冲过来抓住阿梁的衣服往后夺,一时间女人怀中的婴儿被惊了一下,也虚弱地“哇哇”大哭起来。

    还未等道和赶到,那老妇人忽然啊“啊唷”一声惨呼,陡然放开阿梁,捂着手腕蹲下身去,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扑到她背上哭喊着:“阿奶你怎么啦?阿奶?”

    “只是痛一下而已,并未有伤。”秦征单手抱起大哭的阿梁,淡淡地说道。

    那老妇本想打个滚撒泼嚎哭,抬头却眼见这衣着奇怪的少年冷冷地看着自己,虽然正殿中灯火之光微弱,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孔,半明半暗之间老妇只觉得一双目光如刀般刺过来,说不出的压迫和危险,心里害怕得紧,低下头去抱住了孙儿。双臂一揽住孙儿瘦骨嶙峋的小身体,忽然想起在逃难途中失去的当家的和还躺在一旁发着烧的儿子,忍不住悲从中来,与孙儿哭做了一团。

    “挨千刀的老头子,你就这么丢下一家老小走了,大郎也被那断子绝孙的突厥人砍伤了,让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过呀。什么都没有了,房子烧了,粮食抢走了,人也没了……我的孙儿啊,我的大郎啊……还不如让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替了你去……”

    正殿里每家每户的流民哪个没正在经历这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惨境,一时间哭声四起,先是连绵的呜咽,没多久就演变成不停歇的嚎啕,和着单薄大门外的呼呼号叫的寒风,分外凄惨。

    道恩看了看在人群中劝来劝去的道和,又看了看抱着阿梁站在原地,似乎无动于衷的秦征,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正准备说话,却听得秦征趁着哭声歇了一口气的间隙,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道:“再不去盛,姜汤便烧干了。”

    满殿此起彼伏的哭声顿时一弱,道和首先“哎呀”一声,回身跑去火盆边,慌忙抓着道袍下摆垫着手,将滚烫的陶釜从火盆边挪出来,用长柄木勺搅了搅,庆幸地说:“还好还好还好。”

    身边的人群被他这句“还好”引偏了注意力,擦了把眼泪,赶紧抓好手中的碗挤了过来,连那老妇也生生止住抽噎,推了怀里的孙儿一把,擦着鼻涕眼泪抱着一个钵子往火盆那边挤过去,生怕再哭那么一小会儿连最后一口热汤也都喝不上。

    道恩松了一口气,再一转眼,秦征已经抱着阿梁穿过人群,推开门走出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