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昌海侯府世子,沉欢是知道的。

    甚至在她上辈子短暂的生命里,两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她在伯府被灌下了落胎药,疼了一宿后孩子落了下来,没想到竟然是个双胎,沈笙知道后隐隐有点后悔,奈何孩子已经落下,事情已经发生,此刻也无力回天。

    沉欢奄奄一息地躺在院子里,下身血流不止,大夫已经说了是血崩,怕是熬不了几天了。她对沈笙彻底绝望,对自己更是失望透顶。

    沈笙来看过她几次,她眼神呆滞,似乎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别说笑一笑,就是一个正眼也没给过沈笙。沈笙碰了一鼻子灰,他从小顺遂,哪受过这种冷遇。不过一个通房丫头,索性就不来了。

    陈夫人怕她死在府里不吉利,一辆马车将她送去了京郊的庄子上,美其名曰养病,实际就是等死。

    马车晃晃悠悠地一路走一路停,伯府的下人也是惯会看人下菜的。拖着这个半死不受宠的丫头,听说还刚刚落了胎,真真是晦气。

    沉欢也知道自己恐怕熬不过几天,她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这个世界。

    小贩如云、行人如织,酒庐茶肆,来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不喜为奴为婢,却自称奴婢。

    不喜为妾,却是通房,连妾都不如。

    她一生困于此,死于此。

    她实在混得太差,太差,太差。

    突然马车转了个头,开始避让,一阵摇晃之后,沉欢被颠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她被颠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连带着心脏扑扑直跳,呼吸都不畅通。歇了好一会,才挣扎着缓缓坐了起来。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行的婆子小声附在马车窗边告诉沉欢,“沉欢姑娘,打头的是镇北成王爷以及昌海侯府世子,听说大败进犯边境的三十万蛮族大军,压着大批俘虏凯旋归来,现在正在过街呢。”

    沉欢虚弱无比,也无力回复这婆子,只是努力掀开了窗帘,往外看去。

    迎面而来的是四匹通体纯黑无一丝杂色的高头骏马,那马异常健壮,有一人高,鬃毛飞扬威武,浑身竟似黑得发亮。映入沉欢眼帘的首先是夹着马腹的一双修长、劲瘦的男性长腿,在黑色的戎装下显示着蓬勃的力量。脚上踏着玄黑色虎头兽纹战靴,那黑色的战靴底上甚至还沾有了一些潮湿的泥土以及暗褐色的痕迹。

    那是干涸后的血渍。

    沉欢不知为何会想到那是血渍,心头不禁一跳。

    街边传来震耳发聩的欢呼声,夹杂着男女老少的振臂高呼,“是世子——!世子凯旋————!”“将军凯旋——!”有人匍匐在地,高呼威武,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跪下。街边的妇人们也被这摄人的行军气势所震慑,只一眼望过去,片刻间竟又痴了一片。

    马上那人,如玉。如海。如渊。

    如玉山般巍峨,如冰海般沉默,又如深渊般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