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亿科地产方面注资出了问题,也连带着在砚海县起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催发了一系列的问题。

    本来砚海县跟苗族村的村民已经谈判好了,协议也签了,迁移安置房也盖了,还把一大笔款项划做了迁移的专项基金,但现在亿科地产方面的二十亿注资已经不能依赖了,对于苗族村村民不迁违约是小事,但山南省前期对这个计划从上到下全力配合,而且做了这么大的宣传动作,还把它赞扬成是“西部大开发”的先行者,山南省“深挖内涵,打造特色生产力”的典范,现在如果半途而废,已经投进去的钱跟人力也就打了水漂,就反倒是成了决策失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一个典型的例子,省里市里领导们的脸上都很不好看,虽然这次是亿科地产方面的资金流问题,但媒体不会看这些,中央领导不会看这些,谁让你的融资渠道这么狭窄?谁让你这么放心地依赖一家内部管理如此脆弱的家族式公司?

    而要开始迁移工作的话,继续开发的话,又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个冤大头来接亿科地产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后续计划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展开,而至于让武山市或者山南省方面政府牵头来进行这次投资,那是绝对免谈的,别看省里的领导一贯以来对这个计划表现得很看好的样子,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个长期投资,高投入低收益,资金回报率低而且连政绩工程也算不上的项目,哪一级的领导有这个气魄自己伸长了脖子往这个圈里套?对于这个问题,王长盛倒是提出了一个还比较有可行性的提议,就是在他看来,原本亿科地产对于整条旅游线路的投资铺得太开了,在现在资金很难到位的情况下,不如把计划收缩一下,只搞以苗族村及古茶树林为中心的一些周边景点开发,就可以用少一点的投资,来收拾这个残局。刘辰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就让王长盛把处理善后的这摊子事管了起来。关于这个建议,省里市里也正在考虑。但这个建议也有一个很为难的地方,因为跟亿科地产已经签下了协议,如果现在抛开亿科地产来自己搞开发,就变成砚海县方面违约了,而现在亿科地产没有一个可以当家的人,可以谈判商量,是以这个大张旗鼓地开始了的工程,让砚海县乃至整个山南省的领导都很头痛。

    而另一面,在苗族村的年轻一辈的苗民,被那些下乡动员迁移的干部们在谈判时说动了心,现在反过来隔三岔五到镇里、县里来问什么时候能搬到县郊的房子里住?什么时候能到县里上班?毕竟当时为了动员他们迁移,那些乡镇干部们嘴上没把门,把他们的前景吹得太美妙了,人心一野了,收也收不回来。况且现在也快到新的收茶季节了,去还是留对于他们安排下一季的农业生产问题关系巨大,但县里却又一时给不出一个明白的说法,最后还是刘辰龙拍板决定了,让苗民们在按原有的习惯采收一季,不过这终究也不是长久办法。

    而砚海县这个以茶叶为主要收入的老牌贫困县,在这个春茶已过、秋茶未收的清黄不接的时节,各个乡镇纷纷发不出足额工资的毛病又开始犯了,于是各路诸候们开始一直看着那笔专项迁移款眼馋,纷纷建议既然一时半分苗族村的村民们是迁移不了,那不如就先把这笔钱给大伙发了,几百万呢,虽然止不了饥也权当解解渴,王长盛都骂了他们几次娘了,他们也还是涎着脸见一次说一次,这点也让刘辰龙很为难。

    还有就是当时的迁移安置房可以算半是赊来的,至今县上还欠着人家施工方的一大笔钱。本来已经谈好了,亿科地产的第一笔款项过来,就马上拨付给施工方,但现在明摆着亿科地产是不是会按协议继续注资已经很成为问题了,于是施工方的老板也急了,三天两头往县政府跑,刚开始时总算客客气气,但半个月过去了,看县里一点动静没有,也就急了,跟刘辰龙开始普及起了国家政策,说自己手下一大帮人都等着这笔钱吃饭呢,总理有明确指示,不准拖欠民工工资,弄得刘辰龙跟王长盛很是狼狈。

    侥是刘辰龙是修为精湛的人物,这一个半月来也是弄得疲累不堪,人都瘦了一圈,看得还驻在砚海县处理汪木案件的罗怀仁都很心痛。但是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刘辰龙很郁闷的事。

    王长盛临阵脱逃了!

    王长盛跑到省里去住院,开头时并没有和罗怀仁还有刘辰龙打招呼,刘辰龙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当时县委办的陈副主任跑过来向刘辰龙汇报,说来催那个安置房款的李老板又过来了,坐在接待室里怎么劝也不走,非吵着要见领导。刘辰龙当时正忙着准备跟罗怀仁还有那一群专家研究案情,也没太在意,随口指示陈副主任让李老板去找王县长,结果陈副主任说,他看见王县长的0002号车一早就开走了,听王县长的司机说是要上省城,不过王县长都没跟他们交代一下,手头上还留了一大摊子事没处理呢。刘辰龙这才觉得奇怪,作为搭班子的成员,现在家里事情这么一大把,他王长盛没事往省城跑干嘛?而且还不打个招呼?

    于是他就当场给王长盛打了个电话,结果响了好久王长盛才接了,开口就说自己是要往省城治病。

    王长盛在电话里哼哼着,说自己的心脏原本就不太好,这一个半月来又没休息好,结果老毛病又犯了,医生建议他要上省医院去做个全面检查,可能还要动手术,所以大概要在省里呆上一段了,家里的事可就要拜托刘辰龙多费心了。临了还很高姿态地表示,如果刘辰龙觉得县里的事确实有必要要他回来协同处理的话,那他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会立刻赶回来,他王长盛是共产党人嘛,从不贪生怕死。

    刘辰龙也不知应该好气还是好笑,在电话里半讥讽地说:“王县长既然病得这么及时,就安心在省里好好休息吧,你这个同志不贪生怕死的高尚情操我也看出来了,这次去治病哪是为了你自个啊,你这纯粹是在为革命保存火种,为改革开放保存后继力量啊!”

    其实王长盛原本倒是不想走的,他原本还把这个当成了一次机会,所以当时他到那个在武山市委当组织部长的娘舅家里坐的时候,原本是想做件好事的,想让他娘舅推动一下,尽快把他的那个建议落实下来,至少先给县里一部分资金,先把迁移工作开展赶来。没想到部长大人根本不吃这套,一开口反而建议他不如先把这摊子事情放一放,到省里休养一阵,这让王长盛很有点想不通,于是当时他还跟部长大人争辩了一场:“舅舅,你不知道刘辰龙的作风是多么霸道,不管是以前我当纪委书记的时候,还是当县长的时候,都被他一直压制着。罗怀仁那个老头子明显跟刘辰龙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也处处针对我。现在好不容易刘辰龙把精力放在了汪木的那个案子上,把处理善后工作这一大摊子事基本上都交给了我,正好让我发挥一下能力,其实我对这个还是有些想法的,我的提议市里省里不也初步认可了嘛!只要您在常委会上帮把手,弄笔资金把迁移工作开展赶来,那砚海县目前的乱象就解决了一半了!以前刘辰龙主捉的时候把事情闹成一团糟,现在如果我能打开一个局面出来,那我们两个工作能力的优劣不就立刻显现出来了嘛!舅舅,这还不是你教我的,上面有人也要有些过硬的政绩支撑着啊?!”

    陈部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政绩?这算什么政绩,我告诉你,现在省里市里的领导都认为,这件事就是你们砚海县的领导头脑发热,误导了省里市里,才会闹出这么尴尬的局面来,这些事你干得好是应该的,干不好,你就等着被杀头吧!”

    王长盛不服气,兀自争辩道:“怎么会?这项工程从头到尾都是刘辰龙主捉的,甚至那天汪木的保安工作也是他布置的,杀头也杀不到我头上吧!”

    陈部长也有点生气了,这个外甥怎么政治上这么迟钝,他一拍桌子,高声道:“你糊涂啊,现在你是县长,就是一级政府的当然代表,领导们不是整天就考虑你们砚海那点破事,能详细到分清楚你们谁布置谁负责了什么样的工作吗?我实话告诉你,市里要拿下你们的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考虑到砚海县的工作还需要有人处理,才暂时还让你们呆在那个位置上面,小盛啊,你以为砚海县这一摊子是这么好收拾的吗?省里市里一时半会都绝对不会往里面投钱的,苗民们意见已经很大了,加上有钱不发,乡镇干部里有想法的也多了去了,在这节骨眼上,指不定就闹出什么事来。那里现在是个风口浪尖,稍一不慎就有舟覆人亡的危险,人家躲都来不及,你倒好,还想着往里钻?还政绩呢?!我告诉你,如果刘辰龙这次被杀头,你就是陪斩!”

    王长盛这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问道:“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部长毕竟老谋深算,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时最好找个借口避开一下,毕竟你当代县长的日子还很短,以前是专管纪委这块的专职书记,跟经济工作不搭边,只要现在不往里面搅和,到时我也好替你说话。不是说你当时对于迁移问题还是提了些不同意见吗?”

    王长盛连声称是,说道:“是啊是啊,对于这个计划,我当时就一直提醒刘辰龙要谨慎,要谨慎,可是他还是头脑发热,一下子就被套进去了,全心全意推动迁移,对于下面一些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进行打压,我当时还在常委会上跟他们吵了架……”

    陈部长摆摆手止住了他:“这个头脑发热就不要说了,当时省里市里的头头们不也同意了嘛,我当时就提了,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结果还不是没人听我的,唉……”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看了王长盛一眼,又说道:“好了,出去后这些话也不要到处说,反正你只要照着我刚才说的去做就是了!”

    王长盛算是被他娘舅点化了,不迭声地应着,回来后就马上做出了这么个自认为很英明的举动,而且事先也故意不跟刘辰龙打招呼,先造成了既定事实再说,就象现在远在百里之外,刘辰龙总不能真让他抱着这样可能危及生命的病回来吧,他就不信刘辰龙敢连这点革命人道主义精神都不讲。

    所以他此时自认为得计,对于刘辰龙的讽刺也不计较了,在电话里还乐呵呵地说:“刘书记啊,你理解就好,不过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也是属于你们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