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清明之后,蚕下了茧,蚕农们就会把茧子卖给茧厂,换一年的嚼谷,还清买蚕叶赊的账,勉强熬到蚕下来的第二年。

    杭府周围,有足足六七个村的蚕农都依附着林家的厂子活命。

    可是就在上个月,无锡那边闹了洋鬼子,无锡的丝厂纷纷关门躲难,而无锡——那正是杭府茧厂行销蚕茧的主要市场,买茧子的人都没了,谁还会当这个冤大头去底下收茧子?

    供应链迅速断裂,最底层的蚕农辛辛苦苦贷款借钱喂养了大批的好蚕出来,竟然全都砸在了手里——没人来收他们的蚕茧了!

    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求告无门的蚕农流干了眼泪,本就勒紧裤腰带过活的人们彻底失去了希望,白花花的好蚕花落在竹盘上,可是没人要它们!

    没人要他们!

    万物生发的春天,竟然也有不少蚕农抱着蚕花活活饿死在了家里,他们实在是没法儿了。

    这时,唯一还开着门的林家茧厂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林家手里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蚕茧到缫丝到织布到染印,一直到一件成衣做好,每一道工序都有专门的厂子,因此无锡的风波不过是让他们缺少了一部分转卖蚕茧的利润,其余也不干碍什么。

    只是蚕农们坐不住了,他们想要活命,就要卖出蚕茧,杭府以下几乎所有的蚕镇都动了起来,如同江海汇流,向着林家茧厂而去。

    这不是五六个村庄,而是整个杭府的几十上百的村庄!

    蚕茧被蚕农们自行压到了可怕的低价,饶是如此,林家的厂子也不可能吃下整个杭府的茧货,眼见着库房存货即将收满,还有无数的蚕农在赶来的路上,堵在厂子门口卖不出茧的蚕农们心急如焚,再加上还有黑心的贩子刻意压秤压价,在这样焦灼的局势中,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蚕农们为着收茧的事情大打出手,直接形成了一场暴动。

    亲自赶赴茧厂监督收茧事宜的林丹岐被正正好堵在了厂子里,暴动规模越来越大,半个庄桥镇都被卷了进去,火把通明混战了一个昼夜,街头到处是哀哀呻/吟的伤者和惨不忍睹的尸首,衙门被这阵势吓坏了,兵丁躲在县衙里,没人敢在这个当口出来安抚那些暴怒又茫然的蚕农。

    出事时,林丹岐身边的小厮正巧不在厂子里,他见势不妙,倒也机灵,迅速奔回主家搬救兵,还好庄桥镇就在钱塘下辖,两地路程两个时辰,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前赶回了林家。

    一听见这个消息,林家上下都急了,不过是收个茧而已,怎么竟闹成这样了?

    林成德迅速站起来:“快备车马,我这就去庄桥,那里的庄头早年跟我一起进过学,算是会干事儿的,他知道丹岐在厂子里,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二老爷呢?”

    一旁穿着绿绫撒花长裤的丫头忙脆生生地答:“二老爷在老太太那里呢。”

    林成德拍了拍脑门,他一下子给急忘了,还是他让二弟去安抚老太太的,老太太年事已高,骤然听见这个消息怕是会忧虑过度。

    “哦,跟二老爷说,让他去联系嘉兴那边的厂子,问问那边行情怎么样,能不能再多吃一点茧子,让他立刻动身!”

    小厮垂着手应了声是,但还没跑出花厅,就见一个人从拐角急匆匆过来,他立刻站住了:“二少爷!”

    “爹。”

    其人未见,其声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