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桥

    李康仁这些天心情很差。轮船走在江上,一个乘客绕开“闲人勿入”的指示牌,爬上二楼驾驶室。来人西装革履,满面笑容,精气神豪迈大方。李康仁想认识,又不想认识,这是他曾经的好友兼同事兼筒子楼邻居赵小刚。

    赵小刚当年去广州打工,搞了几年自己当老板,开起了家具厂,规模越搞越大,还出口呢。如今,他的大奔停在李康仁的渡轮上,风风光光过江。

    李康仁回到家,看着两室一厅的板房,觉得这是一颗糖衣炮弹。他失去的是一个内销外贸两手抓的家具厂,失去了一整排厂房流水线和职工宿舍,失去了大奔和银行卡里上亿的流水。一整个月,他气不顺,骂骂咧咧,说,赵小刚那孙子居然发财了,想当年船还没我开得好。我就晓得,他为人精明,这个社会,狡猾的人会发财。妈的,老子是运气不好,当年要是下岗了,保不齐比他赚得还多。

    我说,大白天做梦,你没那个本事,有条船给你摆渡,这辈子饿不死,不错了。

    李康仁说,老子心情不好,你不烦老子。老子再没用,比你强。

    我没跟他争,提着麻布袋出门。

    今天五月三号。

    我没有别的话想跟他说,我下楼,走出小区,没有回头。

    我在新航运小区住了五六年,但这块地方没有成为我的家。我的家在江边的筒子楼里,早搬空了,夷为平地。

    那天,我站在炼钢厂的烟囱顶上回头望,筒子楼连废墟都不剩,城建集团把地圈起来,挖了很深的地基,据说要建商场。

    夏青说,李桥,我们的家没有了。

    我说,早就没有了。

    她跟着说,早就没有了。

    我去寄托所接夏青,寄托所老师以为我是她哥哥,说,夏青的住宿费要交了,我找她妈妈,她妈不交。这星期不交,不要住了。

    我说,好,不住了。

    我带她一起坐公交去江景山公园。

    夏青很高兴,她喜欢和我一起坐公交。她用脑袋轻轻撞车玻璃,她喜欢车窗户。

    我们坐的是吴润其爸爸那趟车,我带她坐最后排,给她看我们三个在广告牌上写的字。

    夏青很兴奋,说,这是时空穿越车。

    她说,我也要写。她写了第五行字,“今天,出发。”

    她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写得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