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江父亲最终还是被单位开除了,几十年对工作的兢兢业业,在朝夕之间便付诸东流。他平淡而安稳的生活,像个翻脸无情的婊子,甩着手,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任凭他如何的眷恋和不舍。他像动物园里习惯了被圈养、而如今却被遗弃的兽,心里无着无落地生出对往后日子的恐惧。就在一夜之间,他的头发花白了一片,整个人看起来老去了十岁,惹得王云江母亲痛惜地偷哭了好几天。

    中年失业,对王云江父亲的打击确实不小,他忧心由于他的失业,他和妻子年老后的生活会变得没有保障,他忧心这个家会因为他丢了工作而从此过得潦倒,更让他忧心不解的,就是王云江考上大学后,所需的那一笔数目不小的学费和生活用度。然而事已至此,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将来,甚至不在乎妻子以后会和他过得怎样的艰难,但是,他在乎儿子的将来,儿子才是这个家的全部。他不愿因为家里的拮据,使得儿子的大学生活过得简单而节俭,让儿子失掉该有的阳光和自信。

    因为把儿子当做了精神支柱,所以王云江父亲在经过短时间的失落和迷茫之后,便重新振作起来,他拿出家里全部的积蓄在镇上开了个书店。书店离学校不远,经营些教辅资料,时尚杂志和流行书刊。他无师自通,竟也把书店开得日渐起色。

    因为书店的生意倒也顺风顺水,所以王云江父亲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被重新点燃,化解了他下岗以来一直的忧心和郁闷。他用心而细致的照料着书店,每天把书店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终日劳累而不知疲倦。

    王云江父亲失业又创业,自然是一直瞒着王云江的。因为他了解王云江的性格,倘若让王云江知道家里发生了如此的变故,那么王云江必定分心地无心念书,甚至可能不愿继续留在省城念书,所以王云江父亲给妻子下了死命令,自己丢了工作的事,一定不能让王云江知晓,当然,要想不让王云江知晓,也就不能在亲戚朋友们面前伸张,包括王云江的舅舅舅妈。

    王云江父亲开书店,龙成万涛等人必定时常要来照看,遇着风雨天气,他们索性就把聚会学习的场地从厂区转移到王云江父亲的书店里来。书店有事,他们帮忙打理,书店没事,他们安静自习。

    王云江父亲当然欢迎龙成万涛等人在书店的聚集,前提是,他们必须答应王云江父亲,不能把他“业余时间”开书店这事透露给王云江,省得王云江在省城瞎操心,耽误了学习。

    今天在书店的聚会,萧倪儿出奇地安静,她像陷在某件事情的沉思里,心情看起来纠结又而失落。她不和大家搭话,也无心辅导万涛学习,她总是久久地注视着围坐在一起的每个人,脸上交替地展现着幸福和不舍。直到聚会解散的时候,大家和王云江的父亲打过招呼走出书店,她才开口提议,让大家再去厂区走走。

    到了厂区,萧倪儿第一个跑到石凳上坐下,用着惆怅的语调说道:“如果我有这样的本事,伸手能抓住时间,那么,我一定用一根粗大的链条,把它删牢在这石桌石凳周围,不让它从这里跑掉。”

    汤薇薇走过来,手指触摸着石桌说道:“倪儿,你想把时间留住,是因为快要高考的缘故吗?你一直都那么感性,是不是想起大家高考过后的分别了?”汤薇薇拉起萧倪儿的手,继续说:“倪儿,你放心,我们都报同一所大学,就算不是同一所学校,也必须是同城的学校,这样,以后我们大家的生活,仍然息息相关。”

    龙成加入进来说道:“其实生命的过程,就是不停的时间流逝,时间不会为活着的生命停留。倪儿,没有谁能留得住时间,热衷于留住时间的人,在他继续的生命中,可能会错失掉许多快乐,如果他还固执,那么他的生活必将产生悲剧。”

    “难道你们不想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里吗?”萧倪儿语气有些激动:“我们就这样每天围坐在这里,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聊我们都喜爱的话题,憧憬我们美好的未来。”她表现出某种害怕,又说:“龙成,万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俩的任何一次斗嘴。薇薇,我同样也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我多希望时间停止不前,日历的翻阅都不再与我们不有关,我们就这样停留在现在。”

    汤薇薇接过萧倪儿的话说道:“倪儿,很高兴听到你这样珍惜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我相信大家和你是一样的。不过,我赞同龙成说的,现在的一切终会成为过往,好在我们有过的过往是美好的。你要相信,以后的我们,会更加美好。”汤薇薇打趣道:“我要提醒你,你不能过于满足现在的一切,你对现在的一切太过满足,那么以后的生活,我们就不容易给你带来更多的开心和快乐,或者说,万涛就不容易给你带来更多的开心和快乐。”

    万涛察觉到萧倪儿带着惊恐和飘浮的眼神,走近来挨着她问道:“倪儿,你今天怎么了,聊这样伤感的话题?”

    萧倪儿看着万涛,眼里泛出泪花,却并不回答万涛的话。

    “龙成,你说热衷于留住时间的人,会失掉生活中许多的快乐,倘若固执,还会生出悲剧的生活,是吗?”萧倪儿说道:“可我就是想留住时间,我不愿我们大家在一起时的所有美好就此画上句点。我真的希望我所有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我会有悲剧的人生的,因为我将无法忘记你们,忘记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你们,以后的生活,何来快乐?”

    萧倪儿的话让万涛警觉起来,他急切地问道:“离开这里?离开我们?倪儿,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妈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或许下星期,或许就在明天,他们就会来这里把我接回去。”萧倪儿说道,显得慌乱而无助。她那语气,让人误解来接她的并不是她的父母,而是来至阎罗殿堂锁魂的魔鬼。她接着说:“电话中,我爸妈态度坚定,容不得我的解释。”她流出泪来:“薇薇,万涛,龙成,我真不想就这样走了,我舍不得。我也好害怕,离开这里后,我爸妈会更加严格地把我看管起来,我害怕他们那样的管束。他们那样的管束像是一种囚禁,我会再次变成浑身穿孔连线的木偶,我的生活只是为了他们高兴,却活不出真正的自己。”

    万涛安慰萧倪儿道:“关于这里,你爸妈知道了多少?或许我们做些掩饰,或许你给他们做些保证,事情可以敷衍过去。我不准你离开。”

    萧倪儿回答道:“他们都知道了,他们知道我和你的事,他们在电话里问出了你的名字。”

    汤薇薇一旁说道:“倪儿,或许我们一起努力,给你爸妈说明一些情况,只要让他们看到你在这里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龙成接过汤薇薇的话说道:“倪儿,这件事情的关键,要看你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好去争取属于你自己的自由,拒绝并反抗你爸妈对你这种不合情理的管束和摆布,这很重要。你是她们的女儿,但你同时也是一个成年人,你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