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更,昂头还能看见点点星辰,皇城内外寂静一片,行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倒粪的倾脚工,或是准备将城郊蔬菜与屠宰的新鲜猪羊装上车,预备过一会送入城中贩卖。

    车轮咕噜噜地年过石板,车边挂着一盏老旧的油灯笼,推车的中年倾脚工脚步稳健,还有几户就收完了,他得赶在天亮前把各家各户的金汁运输出去。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状元,他则是这行当中的状元。凭着过人的记忆及对道路的熟稔,哪户人家不许粪车过正门,哪户人家指定在几时收粪,在哪个角门收,心中都有一笔笔记着。

    车停在一处宅子的东侧小门上,这里头住的可是宫里的大内监,倾脚工和往常一样取下油灯,打算到角落去等候。谁料小门一反常态虚掩着,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争议声。倾脚工提起灯,对着门缝一照,一张冷漠的白面吓得他心脏直跳。

    门开了,白面小官向后头挥挥手,身边倒退着走出一个人的背影,仔细看,这人手里抬着什么,用被褥裹着长长的一条,中间扎了根草绳。逐渐走出来,另一头也是一个人,双手抬的不是褥子的一头,而是一双女子的绣鞋尖尖,鞋边的淡粉裙角束得像朵盛开的鲜花,鞋尖仿如是花蕾。

    两人头低低地,也不说话,就把裹着的人往粪车上放。

    “诶……”

    倾脚工甫一开口,眼前突然多出几贯铜钱,提前的白面小官幽幽道:“拖出去埋了,这钱就是你的。”

    顿时一个寒颤,倾脚工领悟到被子里裹的是尸体啊!他吓得脸发白,提灯笼的手直颤,“大人……小的……小的只收粪水……其余的东西,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一只冷冷的手捏住他的手腕,一贯、两贯、三贯,三贯铜钱逐个套入倾脚工的手腕,对方的情绪十分稳定,和他畏惧的形成了对比。

    “知道不知道这是哪,叫你收下,乖乖照着做,不要多问,不要多话,否则,今天你的车上还会多一具……尸首。”一句冰凉的话在倾脚工的耳边响起,四周又静又黑,小官无须的脸愈发展现出一种敷粉过多,不自然且阴森森的白皙。

    手腕上的铜钱因为他的颤抖发出轻微的触碰,倾脚工缓过劲来,几步上去,从车底下抓出自己常备的遮雨蓑衣,匆匆将车上女尸露出的双脚盖住,尤觉不足,又从刷干净的恭桶里面拿出一些熏过的干草,把其他部分遮得严严实实。

    背后传来白面小官的讥笑:“滚。”

    车轮转动起来,一会便不听不见了,白面小官召回两个帮手,转身没入一片黑暗中。独一人站在门外,双目无神,痴痴呆呆像有什么心事。

    没过多久,背后黑泽兽口一般的门内传来冷幽幽的话语:“进来吧,死透了还看什么,活着不是你的,死了能是你的?小陆子,咱爷爷的鸟你送去的,我取回来给你养着,好不好呀。”

    小陆子抹去眼泪,低头回身,这道幽深的门便合上了。

    一个时辰后,天大亮,阳光洗去魑魅魍魉,京城看去鸟啼花香,春意渐浓,各处酒家茶坊开始营业待客,皇城生机勃勃,大街上来往行人无人知道,昨夜,饱受非人摧残年轻的性命永远消失在世上。

    殿试提前三日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嗅觉敏锐者,自然能从一个简单的消息背后参悟出其低下深沉的意思。

    昨夜至子时齐映方才回来,沈荷屋中没有一点灯光,已然睡下,他独自回房,床上的母亲呼呼大睡着,桌上几碗残羹冷菜,收拾罢了,扑上一方粗布,便继续翻阅经史子集,至四更方趴在桌上休憩。

    早晨,齐映打水洗面,收拾干净,开门欲出,齐氏一口喊住他:“慢着,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儿,你还没娶妻呢,先把娘抛啦?”说着,齐氏顺手把门带上,“多看书,少看女人。等你中状元,多的是争破头求你看她一眼的千金小姐。”

    齐映脸上一红,微微皱起眉头,神色认真:“儿子有要事同小姐相商,您先在屋内用早饭吧。”

    “欸,别走呀。”齐氏一把拽住齐映,不能把他逼急了,于是软言相劝,“你听娘说,昨日那个沈小姐,一掌起来劈晕了娘,你瞅瞅我额头是不是还有一道红印子?是不是?别看她没长几斤肉,下手忒狠辣。我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有几分姿色,可你又不是那起子歪鼻子豁牙口的丑小子,娘给你生得这一张俊俏的脸蛋,咱们凭什么热脸贴她的冷屁股,犯不着。天下这么大,有的是没成亲的姑娘任你挑任你选。”

    齐映看去,除了几缕碎发,没见到什么红印子,颇为头疼,按下齐氏手,就要踏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