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能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诵:“独行之辈不入结党之流,不求纡金曳紫,安有嫌怨怀怒。”

    这句话,出自沈宗昌口中。

    当年薛怀仁揭发内臣贪墨江南织造官银一案,事情牵连帝后身边近伺。沈宗昌秘密告知薛怀仁逃出京城避祸,薛成功逃离一死,沈宗昌等人却因密告而被囚禁在大内偏殿中,无水无饭三天。皇帝亲讯沈宗昌等人,指他们因仕途不前心怀怨怒,与薛为朋党,无君无父。

    其余几个啼饥号寒,沈宗昌饿得气息奄奄,断断续续道:“独行之辈不入结党之流,不求纡金曳紫,安有嫌怨怀怒。况,我等俸禄受于天下黎民,关乎民生大事,草草杀人了结,是以自绝于天,自绝于民。”

    话中直斥天子,用到“自绝天下,自绝于子民”这样的重话。天子面闻,大为震怒,几欲当即下令流放沈宗昌。最终因皇后劝解作罢,幸有沈宗昌冒死谏言,几位正直官员及家眷得以保住了性命。

    沈宗昌贬返故乡,做个六品小员,修苍亭建堤坝,没两年便郁郁而终。没能等到京城的一纸诏书。有人叹他刚直不阿,有人笑他自作聪明。

    此案致使不少官眷流放,许多人埋骨在流放途中。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这般事故疮疤,有关的人不想提,无关的人不敢提,都想用后来发生的太平乐事掩盖过去。但不提,不代表真正遗忘。

    “沈宗昌很有名吗?官位是不是比叔父还大?”耳濡目染,苏薇衡量官职,只会使用叔父苏鸿作为标准,仿佛叔父就是一把尺子。

    冯若月浮出看好戏的表情,抿嘴笑笑,吐出风凉话:“一个罪臣,谈不上有名无名。”

    人人皆不做声,静观沈荷的表现。大风吹着她的衣裳,瘦弱溢于言表,背影瞧着既清且孤,天见犹怜的样子。

    这时,一道锐利的声色传来。

    齐映一揖,冷淡道:“苏夫人不要在此信口开河。沈大人官绩显著,恩泽地方,何罪之有,劳罗列一二,亦或者有御旨张贴,昭告天下。否则“罪臣”二字,还请苏夫人收回。”

    平日里,齐映温文尔雅,能不多说的话绝不多说,为人性情平和,平江书院江夫子数次夸赞他隐忍冲淡,锋芒不显,堪当大任。齐映这番维护沈大人的发言,字字如刀刃,眼中带着怒意。曹方、赵承松、陆定渊三人,别说他动火,便连他生气也没见过一回,现下别提有多诧异。

    “你!”

    冯若月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又气,又怨,又恨,心里五味杂陈,脖子上青色的筋都凸显了出来。其他人就算了,齐映,一个对她惜字如金的男人,对自己说的最多字的一句话,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是为了沈荷。她快要呕死。

    沈荷分走了她爹一半的疼爱,又能得到齐映的心。而她,高兴地以为从沈荷手里抢走一段好婚事,其实只是替沈荷到苏家受罪。除了看来风光的称谓,一无所有。

    为什么天下所有的好事,全让沈荷一个人占尽了!为什么,就因为这张脸皮么。天下男子皆好色,如果沈荷毁了容貌呢,齐映的心是不是就能属于她。

    “席面准备好了,我家夫人请各位到山水亭上入座。”来了位刘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说话声音洪亮,打破了无言的宁静。

    刘家的席面以秀州城郊村民种植的山蔬为主要食材,携自家的厨子搭灶烹饪,没有一点铺张浪费。刘大人仕途平步青云,不是仅靠运气,而没有缘由。

    席间,王氏派了个人来,一句话递进魏氏耳里,被女儿气着了的魏氏总算等到一桩遂心事。

    好春池畔宴会持续到傍晚时分,夕阳将湖水春水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赛罢的画舫停在金色的湖水中,许多贪玩的游人还不愿意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