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梅娘无意撞见雪儿尸体,惊吓过度,病了好几日。林大田得知梅娘病了,整天心不在焉,上个马也踩空,好好地摔个倒栽葱。林母看儿子这样挂念着媳妇,索性进城带梅娘回家中养病。

    少了梅娘,近日饭菜,汤药都是周嬷嬷准备的,自从祭扫回来,每回熬药,看着柴火灶,周嬷嬷心里边便难过,她烧香拜佛,但愿这些补气的药能医好她家姑娘亏损的身子骨。

    范嫂和前院几个门房媳妇偷偷议论着冯老爷倒着从顾家送回来一事,正说着,周嬷嬷出来倒药渣子,各人口中说的前院大事七七八八听了个六七成。

    周嬷嬷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回到内室,沈荷站在窗边,举目眺着前方一片冬日竹林,翠绿的竹叶变作大片大片的枯黄,随着风颤颤摆摆。沈荷闻到熟悉的药味,不需回顾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过几日要下雪了,秀州的雪比京城的雪来得晚,雪势不如京城大。”她怅然,低声自语。

    京城的雪啊,一说京城,周嬷嬷容易想到沈老爷和沈夫人。她用调羹搅着发苦的汤药,给滚烫的药降温,口中道:“姑娘,舅老爷不大好,听前院的说请了位大夫扎针,刚醒过来。”

    沈荷对此事没有太多反应,周嬷嬷见她双手升起,扶住窗沿,骨节一点一点变得明显。

    “喝过药,我陪姑娘去看看吧?”

    “舅舅见到我,只会病得更严重。”

    室内没了声音,恢复到可闻风声的沉寂。沈荷转头看,周嬷嬷只是专注在搅药试温上,仔细看她,嬷嬷的眉已淡到不画就看不见的地步,剪过发,一年多发蓄不长,发髻梳得也小,不再裹头巾。脸上的皱纹,眼角几点褐色的斑点,连瘪瘪的耳垂上也生出不少皱纹。

    嬷嬷老了许多。

    “嬷嬷没有什么想问我的话?”

    周嬷嬷手上停了一下,复而沾一滴汤药打在手背试试温度,可能还有点烫,所以她抹了抹汤药滴到的地方,回答:“甭管姑娘做什么,老婆子始终陪着姑娘。姑娘想跟我说,我就听,姑娘不想说,我不问。咱们不怕,天塌了,嬷嬷给你撑着。”

    沈荷沉默。

    周嬷嬷端药来给沈荷服用,在沈荷仰着饮药之际,周嬷嬷无意间见窗沿上有雨滴滴落的痕迹,但她清楚知道外面没有下雨。

    纤长的十指上捧着空掉的药碗,底部藏留着一点深色药汁。沈荷低下头,望着碗底。这场噩梦太长,她终于将要醒来了。

    喝过药,沈荷取来自己为梅娘准备的贺礼,一同放入梅娘的嫁妆中。她的贺礼很简单,很实用,送银两瞧着颇为施礼,为此她绣了一个大荷包,面上是并蒂莲,扎口的红绳头她编了两个同心结。她娘说过,花开并蒂,恩爱百年。

    她闺名取“荷”一字,因并蒂莲为她爹娘的定情物,她爹还曾在自家后院中开个莲池,想要种出并蒂莲花,也是那年,她娘有喜了,腹中有了她。

    “你爹指着我的肚子说,‘这个小包子是我与夫人的并蒂莲,若是女儿,单名为荷。寓意夫人与我携手并蒂,恩爱百年’。我问他,若是男娃娃呢,你爹笑了,打哈哈告诉我,届时再议。他说得真准,上苍果真赐予我们一株最美的并蒂莲。”

    亡母温柔的声音,从极度遥远的空间传来,盘旋在沈荷的脑海中。

    而荣青堂上,自王氏走后,冯泰捡起账本,命人预备炭火。他紧闭槅门,不许任何人进入,火苗在眼中跃跃跳动着,冯泰将账册一页一页撕下来,一页一页地焚烧,烧到一点不剩,全部化成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