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考棚的三日,蝉声作伴,暑气蒸腾,对任何人来说皆是闷闷煎熬。到十五日第三场问策结束,入贡院第一日踌躇满志的学子,一多半垂头丧气出来。

    接下来朝廷派来的翰林考官主持誊录答卷,封名批阅,虽然是九月放榜,但贡院沉闷的大门合上的一刻,对参加乡试的学子而言,答卷已呈,尘埃落定。

    昏黄的夕阳下,蝉声听来似乎不再那么焦灼刺耳,也有可能是输给了贡院外的鼎沸人声。

    门前车马如流水,许多人家的家仆翘首在盼,一见到自家公子,立时上前,前呼后拥。车马去了一批又一批,仍有许多人在外不肯离去。各书院同窗或是相熟朋友三俩聚集在一处,有断言三年再考的,有互相邀见鹿鸣宴的,更有高谈阔论志在必得者。

    曹方、赵承松俩针对答卷上对大梁赠岁贡一题争论得激烈,旁边连续有人围过来听他二人争论。陆定渊则关心该去哪里吃上一顿,犒劳肚皮,便和齐映细数贡院周围的好酒家,一会是翠绿冷淘、一会是炉焙鸡、一会又说到肉鲊,报完一轮菜名看齐映,他显然没在听,两眼空空在走神。

    “君素,想什么呢,如此忘我。”陆定渊一手朝着齐映肩头欲搭上去,他的手忽然落了空。

    “敏中、阿渊、承松,我还有事不可久留在此,今日失陪,改日相邀同饮。”齐映蓦地旋身退出圈内,语调温和语速却很快,曹方等人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他最后一句说什么还没听清楚。

    “欸,君素……”曹方高高举起手唤了一声,迈腿想追,先前那些听他与赵承松争辩岁供者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肯让他脱身。两人肩头一并,结合成一道人墙,一人一语,催促他继续道来。曹方伸着脖,左右探首,前方已经不见齐映踪影。

    八月十五,今日是沈荷的生辰。

    街市上各家酒楼争卖新酒,店外高高竖着望子,酒香趁风熏人醉。中秋之夜,富户人家有装饰高阁,演乐赏月的风气,因此大街上的行人不时便能听见远远传来的悠扬乐生,飘飘然,如天宫降下。普通百姓携子上街,寻酒楼占高处,等待天空一轮圆月,团圆和美,巧笑不绝。

    “冰雪凉水、荔枝膏、紫苏饮、香薷饮……”

    “糟鲜蟹、腰花面儿、炸芋头、杂碎面……”

    “……鸡头穰、沙糖绿豆、杏偏、香糖果子。”

    夜市四处是叫卖声。唯独卖果子的小贩效仿京中官话在唱卖,效仿得极好,一点口音听不出。摊子前的梅红色匣里盛着各式各样的果子,每样单独盛出一些摆在前头吸引游人。

    距屋舍不剩多少路程,齐映汗流浃背,听到有商贩在叫卖芡实,立即停下,来到摊子前,他举袖试试汗,解下钱袋。

    “有劳,一份芡实。”齐映道。

    小贩一面报价钱,一面稍稍打量面前的客人,见他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读书人,手上又没有携带盛放的盒子,便从旁边竹篓子里抽出两片浸过水的箬叶。抖干上头水珠,拼卷在一起,将雪白圆滚赶入,以细绳扎好封口,包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一手交出,一手接过十文钱,哐当当丢入蓄铜钱的大碗中。

    蹲在门前和邻居小儿一块玩耍的李贯众看见齐映,哒哒哒跑上前,两个小髻子摇摇颤颤,甚是可爱。他白藕一样的手臂伸出,抱住齐映大腿,两条短腿蹦个不停:“齐映哥哥!你回来啦!我娘说你要去考状元,那你现在是状元了吗?齐映哥哥,你去我家陪我玩呀,齐映哥哥,你吃饭了没有?你饿不饿呀?”

    这个滔滔不绝的小童是李源夫妇第四子,最爱上树掏鸟窝,整条街上论淘气,没有哪家小孩能和他一较高下。因李夫人严令禁止他“骚扰”参加秋闱的齐映,李贯众怕挨揍,老老实实听娘的话。

    齐映微笑着一一答他,解释乡试后还有会试、殿试二试,天下有才学者众多,中状元非易事。这样的话,五岁的李贯似懂非懂,他只喜欢齐映将他做大人看待,像对大人一样对待他的各种疑问,认真解答。

    换做别人,不,不是别人,换作他大哥,情形便不一样了。他大哥一天到晚捧着书板着脸,只会嫌他吵。

    又听齐映答还未用饭,李贯众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头一扭,冲医馆里喊:“娘,齐映哥哥回来了,他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