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裴旻将猫仔小心地抱进怀中,余光扫过桌上的惨状,让跟在身边的裴小六进来收拾干净,又叫他收拾完后去厨房让周娘新做一碗糊糊端过来后,揣着猫去了庭院里。

    裴旻自从捡了这只猫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就像常年走在悬崖边的人突然找到了绳索,萦绕身上多年的冰雪突然消散,变得像个“人”起来。

    虽然满心好奇,但他既不敢说,也不敢问。

    裴旻的相府是宁安帝赐下、遣了宫里的匠人破格照着郡王府邸的制式修建的,庭院假山极尽雅致,从外引了活水作潺潺小溪,雕栏玉砌,他自己住的院里更是种了一整院的栀子,只是如今还不是栀子的花期,但也是能想象到开花时,满园浓郁的香气。

    若是以前,越奚看着这院子,定会想方设法告诉宁安帝,裴越山在官位上贪了不少银子,否则他一个尚书,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修这么大又这么奢华的园子。

    可惜,他被刚才裴旻的举动吓丢了魂不说,更难以接受的是,他方才在裴旻的眼中,瞧见了一只猫。

    那猫瞧着不过只有一月大,模样长得十分讨喜,琥铂色的双眼似上贡的琉璃珠,浑身雪白,只双耳尖和四只小爪子透着粉嫩,倒映在裴旻瞳孔中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如果只是平时,越奚定会忍不住要过来,关上门肆意埋进小猫软软的肚皮里。

    前提是,那只猫不是自己的话。

    裴旻揣着越奚,沿着院中铺就的青石路到了亭子里,亭中桌上摆着几样小点心,卷着一册书,揭开盖的茶盅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将越奚放在准备好的软垫上,掰下一小块绿豆糕在手指尖捏碎,递到了越奚面前:“你的饭待会儿让周娘新做点儿,先尝点这个垫垫?”

    越奚下意识将四肢都揣在身下,眼睛望着眼前人手指上可怜兮兮的绿豆糕碎屑,瞳孔中没有光彩。

    许是因为刚醒过来,四周的环境和自己在宫中的居所过于相似,才让越奚没能意识到不对劲的源头。

    他明明就在秋猎时,从丛云岭上坠了下来。

    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越奚抱住自己的头,合上眼便能回忆起当时被人追赶的绝望。

    那伙人是冲着大皇子越厉去的,可偏不巧,这趟秋猎大哥带着自己,两人一起根本逃不过那伙人的穷追猛打,父皇派来护他们周全的隐龙卫也不知被缠在了何处,他只记得白夜被那伙人的箭射中后癫狂起来,不再听他的话,载着自己一路冲向悬崖,腾空跃下。

    坠落掀起的风刮得脸生疼,燕江的涛涛声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逐渐和江水的轰鸣合二为一——

    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越奚把自己的两只手,哦不对,两只爪从肚皮底下拿出来,他睁开眼,又闭上,反反复复好几次,毛绒圆润像是山竹肉一样的小猫爪乖乖巧巧地放在天蓝色锦缎织就的软垫上。

    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不过裴旻巴掌大,轻轻一捏就能咽气的猫仔。

    变成猫就变成猫吧,虽不知是哪路神仙捡了他一命,但重活一次终究是好事。

    虽然是裴旻的猫,可想到自己临死前发现的蛛丝马迹,越奚又突然觉得,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机遇。

    太傅说过,如今朝上第一贪的便是户部尚书裴越山,一毛不拔铁公鸡,甚至连要拨给边关将士的军饷也敢克扣。虽然这不是太傅的原话,不过总归是这么个意思,裴旻不是什么忠良之臣,营私结党,残害良官,蒙蔽天子却又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着自己的把柄,白瞎了裴国公峥嵘一生,鞠躬尽瘁为大宁镇守北原关二十余年,生下的儿子却烂了身骨,蛀虫一样啃食着大宁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