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里,皇帝面无表情听底下吵作一团,满嘴的兵者不详,连太仆寺的太常令也跑出来凑热闹,说:

    “年前初冬,长安城下了场冻雨,枯索的树木上凝结出一层霜,满城‘雨木冰’,正合《春秋》所载,坊间有云,‘雨木冰,达官怕’,这都应在了文相公身上呐!”

    皇帝看他年纪一把,胡子乱翘,暗道这会马后炮又有何用?懒得去理,太常令不甘心,继续抖索着胡子,颤巍巍说:

    “陛下可记得去岁秋天,天象异常,荧惑掩太微上相,天帝的南宫那就是圣人的政事堂,天上的上相星,对应的自然就是相公们,厄运将会降临在几位宰相身上,由重及轻,正是动了兵戈,才有今日祸事啊。若不及时罢兵,只恐怕政事堂的相公们不得安宁。”

    皇帝沉吟:“那会儿,正对成德用兵,太常寺是提了,”他斜眼望着太常令,“既然天象不对,你们太常寺是干什么吃的?就没法子破解凶灾?”

    太常令赶紧应话:“停止对淮西用兵便是破解之道。”

    皇帝哼了声:“兜这么一大圈子,还是这一套。”

    话音落了,跳出几人,言之凿凿地恳请皇帝罢黜谢珣,以安抚藩镇。皇帝额上青筋一窜一窜的,“要朕罢黜自己的宰相,来讨好藩镇?”鱼辅国暗暗瞄着皇帝嘴角,腾蛇纹隐隐抽搐,知道皇帝是动怒了。

    这是恢复上朝的第一日,各路人马,火力全开,铁了心要把皇帝轰一轰似的,尤其之前本就不主张对淮西用兵的朝臣,此刻,皇帝听阵阵风言乱语,厌恶透了底下这群饱食无事的文官们。目光一动,瞥向了谢珣。

    谢珣人在底下,面容有几分憔悴,这些日子,他一面审案,一面亲自料理文抱玉身后事,此刻话很少,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有事说事,有理说理,你们一个个嗓门这么大做什么?”皇帝没好气地把奏章狠狠劈在案上,底下安静了一瞬。

    皇帝缓口气,直接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政事堂空出的相位,得有人补上,尤其是中书令这个位子,不能空,朕已经想好了,文抱玉谢珣本就是师生关系,文相一去,他的学生理应继承老师遗志,虽不是在沙场,却更似在沙场,谢珣?”

    谢珣闻言,和所有人一样,大觉意外,可胸腹中翻上来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流,顶的他想要流泪。他抬头,皇帝一道坚毅目光投来,“历来,中书令大印交接,都是前一任中书令和新任中书令皆在场,如今,你的老师不在了,朕来代替他吧。朕希望你,能够像你的老师一样,顶罡风,冒戟雨,九死不悔其志,辅佐朕重现清平盛世。”

    皇帝意志坚决,说一不二,当即命在场五品以上京官往中书省政事堂去,自己则乘玉辇,带着谢珣,离开宣政殿。

    如此迅疾,把人都看的一愣一愣,鱼辅国嫉妒的眼睛都要紫了,嘴里却对小黄门吼:

    “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移驾中书省了!走啊!”

    这一路疾行,政事堂里很快挤满了人,众人遮袖擦汗,满堂绯紫,好不气派。皇帝坐在上首目光略略一扫,手一挥,示意谢珣坐到屏风前,后头那幅《中书政事堂记》煌煌悬顶。

    谢珣人太年轻,大周自开国以来没有这么年轻的首相,真是什么好处都占了,众人心里也嫉妒地冒酸泡,咕嘟个不停:

    本朝最年轻的进士,最年轻的相公,这下倒好,文抱玉一死,他捡了个现成的中书令。

    算了,算了,这个位子没那么让人羡慕,文抱玉不就在大街上被人杀了吗?更何况,淮西用兵万一失败,那他谢珣就是第一个替罪羊。

    大家面上恭谨,各自心思千回百转,再看谢珣,一张俊白的脸明显是清减了,紫衫玉带正襟危坐,两道剑眉格外醒目压着星子般深沉的眼,着实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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