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林真的去洗衣服了。

    帝林换了件大衣,在桌边剥花生。他过年不必买年货,自然有人送上,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把花生瓜子拿出来,摆在桌上挨个剥,倒也是个打发时间的法子。

    水声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帝林“啪”地捏开花生壳,只觉声音刺耳。他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舒服,心里很烦躁。眼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说什么斯特林就信什么,在认识斯特林之后,从未有哪天的相处是如今日一般尽数由他掌控——可帝林就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斯特林表现得太顺从了。斯特林·左那是模范军人,对军令从来十分服从——前提是,那确实是军令。在有协商余地时,此人会以最大努力争取权利实行他以为正确的事情,这一点,在帝林与他就各大统领办公室保卫工作细则上的争执就可见一斑,斯特林的固执让冷静如帝林有时也会想放些诸如“下班后你最好别走暗巷”的狠话。帝林把白白的花生仁丢到另一个碟子,换了颗花生。虽说斯特林的风评向来是以温和、好脾气为关键词,但无论怎么说,被前些天还在剑拔弩张的同事按在沙发上弄射了之后还真的起来收拾残局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单纯的脾气好。帝林可以发誓在带斯特林进家门时他绝没有想到之后会发展成这样,他对斯特林也绝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至于后面为何那样做,帝林不愿去想,他只能归结于他爱看斯特林那副茫然无措又硬撑着不想示弱的模样,而恰好话赶话说到那里去了——气氛都到这了,不做点什么似乎不合适。帝林性取向正常,在远东军校时更是因追求者众而烦透了大部分男人看他的目光,绝无成为同性恋的可能。

    帝林“啪”地捏爆了两颗花生。

    ……但他并不觉得和斯特林发生这种关系很恶心。

    帝林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了问题何在。问题不在斯特林身上,或者说不完全在斯特林身上——问题出在他帝林身上。

    他很难抑制思维不让它往更可怕的地方滑落:他到底是喜欢看到斯特林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喜欢斯特林只为他茫然失措、言听计从?帝林希望是前者,也认为应当是前者,可是他心里有个小人在发笑:如果你只想看见他落魄,为什么昨晚你见到他时第一反应会是愤怒?帝林随手掐死了聒噪的小人,然而声音没法掐死,在他心脏处反复回荡,余音绕梁,不知几日才能绝。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帝林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斯特林正提桶去阳台找衣架,脚全湿了,拖鞋在水里踩出响声,活像只叼着水桶把手啪嗒啪嗒踩水的笨狗。

    帝林一下子忘了本来想说什么,他手里捏着花生的遗骸,盯着斯特林看了两秒,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也有点傻。可惜斯特林专心给他挂衣服,没往这边看,等转身放好水桶,帝林已经恢复了半躺在沙发上的慵懒模样,浑身上下毫无破绽。

    斯特林在棉衣上擦擦手,嘴巴张了又闭,看了帝林一眼又一眼,就是不肯先开口。帝林大概想得到这人在纠结什么,也不看斯特林,继续剥他的花生:“有什么就说吧。”

    “……没事。”斯特林呼了口气,听起来言不由衷,“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帝林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

    斯特林:“所以更要快些回去。”

    帝林的目光还在花生上面,他拈起花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着急要走,我也不好留你。”

    斯特林立刻跑到门口换好了鞋,与明辉遭遇西北军时的撤退速度相比也毫不逊色。他开门前又确认了一遍:“那,明天见?”

    帝林的动作顿了顿。是了,明天是除夕夜,斯特林来找他本就是为了这个。

    “明天见。”

    帝林近乎冷淡地说。

    斯特林又往沙发方向看了一眼,只能看见帝林长长的眼睫与光洁的额头。他没找出什么值得警惕的征兆,把心中的一丝莫名失落压下,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又开始下雪了。

    斯特林走了一段路,到相对繁华的地段,环顾四周,没几辆空着的可租用马车,恐怕只能走路回家。也好,斯特林安慰自己,冷风有助于让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