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翊面前席上的珍馐未被动过一筷子,王皇后的话,一言一语,似利刃一般扎着梁千翊的心。

    他眼眸里的湖水静的可怕,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已经一片猩红,前尘往事一起涌入了他的心头。

    裕华殿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梁千翊的身上,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会作何反应,满朝文武,都低头不语,如同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臣——,谢恩——。”

    短短三个字,缓缓从梁千翊的口中吐露出,他拱手低头,直到那张俊美的脸埋到别人看不到的角度,那双眼眸里的狠戾之气,似乎马上要喷薄而出。

    他此言一出,裕华殿里人人皆松了一口气,王皇后心满意足,脸上复又绽开笑颜,她朗声道:“都尉梁大人不愧是本宫的佳胥,如此深明大义,恭顺勤俭,实乃本宫膝下五公主的福气,当日将五公主嫁于你,本宫未曾看错人。”

    “来人,传本宫旨意。”王皇后回头向身后的老嬷嬷吩咐道:“梁都尉剿匪有功,本宫赏赐他黄金千两。”

    “可怜本宫子嗣单薄,只得五公主一个独女,公主和驸马分府而居,本就是前朝留下来的旧例,眼下来看,也无甚道理,不如从下月起,公主驸马和府而居,这样一来,皇家后代才有望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我蕲朝江山,才能后继有人。”

    满朝文武反应过来,都连连点头称是。

    宫中盛宴直至亥时方才结束,裕华殿外宫灯燃起,宫女们穿着祥云纹路银线大氅,头戴着暖帽,手持羊角灯笼,在步道两旁列队送大臣们出宫。

    不知不觉天上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步道上,秋雨连绵,汉白玉步道湿滑,梁千翊行在众臣子的队尾,黑色镶金边皂靴踏在步道上,脚步沉重迟疑,远远近近的灯笼在雨中影影绰绰,高高的宫墙看不到边,巍峨的钟楼在雨中静默着。

    “咳,还真让你们给说中了,今日这宴席,可谓是鸿门宴啊。”

    “梁氏这一族,怕是以后只能更没落了,那良王在西疆驻守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落得个削兵夺权的下场,圣上可不还是未曾忘记当年的事。”

    “梁家先是出了个改嫁入宫的贵妃,现在又出了个驸马,看着风光,可还不是祖坟都得被迁走。”

    “诸位口下留情罢,别嚼舌根子了。”

    前面的大臣们小声议论纷纷,隔了数丈之远,可在这黑漆漆的雨夜里,他们的话传入梁千翊耳中,格外清晰。

    “世子——。”文武手持着一柄青色兰竹绸伞,他先听不下去了。

    梁千翊未停下脚下的步子,他披着黑色暗纹鹤氅,身形在漆黑潮湿的夜里,显得决绝又孤单,不顾落在身后的文武,径自向前走,细雨如针,雨水濡湿了梁千翊浓黑的眉,他的眼眸比漆黑如墨的天空还要深沉,瞳仁中反照着灯笼的亮光,眼里的猩红未减退半分。

    文武慌张追了上前去,替他家世子打好伞。

    一路无言,出了宫门,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经过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居住的安平街之后,快要到驸马府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梁千翊在车上喊了停车,他跃身下车,文武紧随其后,不顾这秋雨凄凄,梁千翊转身走进了雨幕。

    他身上的鹤氅在暗夜中反射着光,脚下步子的方向却不是驸马府,文武也不敢多问,只好回头将马车先遣了回去。

    马车的马蹄声渐渐走远,梁千翊顺着一条巷弄朝前走去,比起宫中裕华殿内的豪奢华丽,这里又是另外一副几景象来,巷弄两旁低矮的民房在雨中燃着昏暗的灯光,有流离失所的穷人在破屋檐下躲雨,梁千翊忆起南房县的所见所闻,寻常百姓所过的日子,与晚上在裕华殿内,皇上齐寅所说的国富民强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