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琴原决定在王二爸家住到明晨才离开的,这里不只饮食成问题,生活上也很不方便,就连解大小便也找不到去处.。可这黑更半夜又能到哪里去呢?就在这时,从茅屋的缝隙里看到远处一群手执电筒的人朝这儿走来,王小贵赶忙带着她从后门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猫儿洞。这猫儿洞是老百姓备用取水的地方,要稍微有点钱的人才能修得起这样的备荒洞,它跟普通井不同,人们在地下挖到水源后,就砌成一些斜面的阶梯,男女都可担着水桶到里面去打水一个阶梯一阶梯的爬上坎来。她们刚刚走进洞边就听到一群人在说话,果然是苟述才带警察来村里抓人了。这个千刀万剐的苟述才为什么要带乡丁到这些舀水不上锅的人家来找事呢?原来那天王二爸饿来走不动路时,苟述才恰巧碰到魏大妈给他送过粮食,所以就断定魏大妈百分之八十会到这儿来躲藏。他把这情况跟郝麻子一说,郝麻子二话没说就带着乡丁朝这里赶来了,乡丁们一步也不敢停留端着炮火一个劲地冲进屋子,用手电一照,看到王二爸蜷缩在破棉被里瑟瑟地发抖,屋里什么也没有,郝麻子捂着鼻子走在前面支着电筒把整个屋子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觉什么,愣了苟述才几眼就带着乡丁走了,在魏大妈家附近等候的乡丁们回来报告说除了一些扑灭大火的乡邻们外没有发觉一个陌生人,也没有魏家一个人出现,郝麻子一听,就气得大发雷霆,就断定魏大春肯定是共产党,看来这老婆子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今晚八点才接到李烧鸡的命令要他亲自带领乡丁在两面村、双河村、九广村协助从什邡县的警察来村里抓共产党的任务。魏大春家就是要搜捕的重点对象,所以他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朝这儿来了,想不到来迟了一步,走到什邡警察之后,在这儿扑了空,二话没说就带着乡丁朝余家庙子赶来,前几天听高保长说这些日子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这里来往,由此可断定这里一定有共产党的窝藏之处,一定要抓到几个共产党才好立功往上爬啊!他带的乡丁全是短枪,一人配备一支电筒,个个都把二十响的驳壳枪提在手里,就象一条长蛇在弯弯曲曲的田坎路上蠕动,大地除了狗在嚎叫外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人们闻听狗叫声都出门来观看,不看则罢,一看就惊惶失措地站在门前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深怕警察朝他们家走来。

    这群混蛋看到王二爸家没有人,到处都是臭兮兮的,哪个愿在这里久留,只好蔫搭搭地走了,郝麻子歇斯底里地骂道:这个家哪是人住的啊!走了好一段路,回头顿了一脚,捂着嘴,气急败坏地骂道;“苟述才你这个狗东西,前几天我就说魏大春可能是共产党,你这个混帐就是不信,现在明白又迟了,他不是共产党家里人会跑光吗?你说他几年都没有踪影,可他婆娘娃娃、弟媳、侄子和母亲咋跑了?这不是明明是共产党在指挥她们嘛!你说王老二有嫌疑,可还是扑了空,王老二哪象是共产党?简直是他妈的胡扯!抓不到共产党我咋向上司交差?”

    苟述才吓得浑身是汗,脚也在打颤了,头也不敢抬一下,唯恐郝麻子在情急之下一枪崩了他,他这才进言道:“郝乡长,干脆把魏家的房子烧了算了,就是钻进地洞也要把她一家人烧死,我就不信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房子被火烧都置之不理……”

    郝麻子一听,蹙了蹙双眉,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望了魏家的茅草屋一眼,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姓郝的就要看你魏家一家人往哪里逃?”掉头向苟述才命令道:“今天就看这个计策能否把蛇引出洞来?如若不然我要拿你是问!要留几个人在这里守候,不许跑掉任何一个陌生人!”

    王小贵和秀琴一直静静地听到乡丁们走远了,才从猫儿洞出来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魏家的方向,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地响,真想跟坏蛋们拼啊。唉——秀琴想,虽然弟媳带着侄儿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可母亲的安全、桑大龙家的安全……王小贵看到魏家房子的火势越来越大,他狠狠地一跺脚,骂道:“大春嫂要冷静呀!这是坏蛋想把你们引出来,可不能上他们的圈套啊,这些狗东西做事太歹毒了!事到而今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别担心,就让他们烧吧!只要人能保存下来,躲过这一关,将来什么都会有的,大龙哥说只要人活着,什么东西都能作出来的,有乡亲们帮忙,不说几间茅草屋就是高楼大厦也能建造起来的……”

    “小贵啊,你说得那么轻巧么,这是魏家祖祖辈辈创下的唯一家业呀!我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二年啊,要是你大妈看到坏蛋把魏家的房子全烧了,老人心里多痛呀!”

    王小贵难过地说:“坏蛋们做这些缺德事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这笔账我们要永远给他们记在那里,写在中国的历史上。唉——大嫂,我送你到李老爷家去吧,不要犹豫了,那儿是很安全的,听钱先生的话不会错,李老爷一定是好人,会有人照应你的,也许大春哥还在那儿盼你啦。”

    秀琴沉思良久,终于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就回去告诉你爸爸,你爸爸的命苦啊!你不要告诉他我家房子被烧的事让老人操心呀!坏蛋们对要革他们命的人迟早会来这一手的,你大春哥早就说过,坏蛋们抓不到人就会狗急跳墙、杀人放火的,这话果然应验了。”说到这里,她眉毛一蹙,便停下了脚步,又一想:李云彬是两面村有名的大财主,共产党要革他们的命呀,到那儿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上了圈套?唉——可这是钱先生和张先生带的话呀……她轻轻转过身来悄声问道:“二娃,你说李云彬可靠吗?我有点害怕啊!他是大财主呀!”

    “大春嫂,你就别疑神疑鬼了,钱先生的话绝对没有错,前两天他要我给李云彬带信时我也有些吃惊啊!他是大财主呀,穷人不是要革他的命么?后来我想通了,钱先生是好人,从来没有害过我们,这阵我才知道张先生的妻子也是大财主出生的千金小姐啦!”

    秀琴一听,这才展开双眉点点头,牙齿一咬,问道:“他真是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吗?嘿嘿,怪不得你的思想这么开通啊!”看他点点头,又说道,“要是我亲耳听到就好了,小贵啊,这阵我什么也不担心了,听你的,叫我到那儿去都行,即使去断头台我也愿把这条命搭上。”

    王小贵笑了起来:“你呀,咋的哪,秀琴嫂哩,还没看到解放后过上欢天喜地的日子就说死像什么话?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了,张先生和大龙哥多次鼓励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看到镇压土匪恶霸的那一天,活到分田分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建成的那一天。”

    哦——秀琴听到这里眉头一展就笑了,想不到看似憨厚的王小贵脑子这样灵活啊,才和革命同志相处几天就能说出这么多的革命的大道理来,是啊,在这大变革的时代里只有一股子冲劲是不行的,脑子里还要装有革命道理才行呀,不懂革命道理的人咋能成革命猛士?拿什么精神和勇气去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她敬佩地望着憨厚的王小贵说道:“哎呀,小贵哩,你就好好儿跟着同志们干吧,象钱先生和张先生一样把全部心血都贡献给整个人类的解放事业那才活得有意义呢。”

    他们一路上就这样亲热地说着话,王小贵把秀琴送到李云彬家门口就回家去了,他不光是要回家照顾自己多病的父亲,还要把解放军来毋县的消息告诉他,老人有了希望才会好好地活下去,看到自己分田分地的那一天,亲眼看到共产党解放军为他们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传说李云彬的祖辈都是些吃人不眨眼的大财主,他的田地又是这几个村最多的,每年收的租子都要堆成一座小山,变卖的银元要拿箩筐来装,传说他祖先时期,棒客死在他屋前的也不少,有多少提着脑袋耍的袍哥大爷也要提着礼物来跟他称兄道弟,所以社会上就有各式各样的传闻,百姓们对他总是敬而远之;还有一层就是修桥补路,赈灾捐款总有他一份,这一点又在人民的心目中树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丰碑。这些坏的传闻不是从人民群众那里来,而是从土匪流氓、袍哥大爷那儿传出来的。因为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所以处处都想贬低他,才好抬高自己的身价。是的,人们就亲眼见过他带着打手和警察枪毙过几个奸淫估霸,无恶不作的坏蛋,所以这一类人就恨他,巴不得有一天遭冷枪把他打死,坏蛋们多次想下手弄死他都被人所救。李云彬同志本人是非常爱护老百姓的,在读书期间接受先进思想就参加了革命,他在周围几个村救济过多少穷人,为老百姓做过多少好事人们都一一记着的。蒙阳河和白土河的桥被洪水冲了就出钱出粮修桥修路?舀水不上锅的人到他家求情就会得到施助,好与坏老百姓心里是有杆秤的。他的举动让地主恶霸、土豪劣绅、拨皮们恨之入骨!就因为他上辈人造下的罪过就说他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来贬低他诬蔑他,让他的威信在众人面前扫地,要不是他跟县里的要人有来往早就被坏人暗算了。这些造谣中伤并没有影响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思想情绪,根据党目前的策略只要站稳自己的阶级立场把统战工作搞好就能麻痹凶恶狡猾的敌人,而且还能从敌对阶级手里得到不少情报,从而党就能把这里的工作牢牢地扎根在人民的心中。这个地区的共产党重要会议多次在这里召开都没有出现过问题。

    秀琴来到离李家大门几百米远的地方脚步就不想往前移动了,她对这位姓李的财主总是心存疑虑!万一出了事,不仅大春会被抓捕,就是公婆和弟媳,侄儿男女也逃不脱这个厄运啊!正在她踌躇之际,大春出现在她眼前,那悬着的心这才“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她默默地责备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看到站在面前神采奕奕的丈夫,二话没说,迈开双脚就走进李云彬家的大门。这是一个有几百年历史阴深深、设有几道大门的院落,每道大门进去两边都有厢房,上方的房子又宽又大是主人住,两侧的厢房是给家丁和丫头们住的。

    秀琴高兴地跟着丈夫朝大门走去,大春高兴地跟她说:“经党组织再三研究决定让你到这里来暂时住一段时间缓缓气,党组织也同意把你们纳入革命队伍的发展对象。让你们几位具有先进思想基础的妇女到这里来系统学习些党的理论知识。家里的房子被敌人烧了,这是一个好机会。看到你多久都没有来,我真有些心急如焚啊!以为你跟妈出了事,就想来找你们,弟媳和侄儿们看到你好好的也才放心啊。唉——妈妈咋样?”

    “大龙把妈接到他家去了,大龙虽然是个可靠的人,可他没有斗争经验呀!只要弟媳和孩子们好我就放心了。”

    魏大春沉思片刻,稳重地说道:“这下好了,只要敌人抓不到大龙的把柄就不怕,大龙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会有办法应付的,他会把妈妈保护好的,弟媳和娃娃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看到他们你会高兴的。你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住下来,学习一些党的知识和政策。告诉你李云彬同志是个非常可靠的共产党人和领导者,党的联络站设在这里多年了,东生哥多次在这里召开过彭县毋县片区党的重要会议。”

    “唔——这太好了,看到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秀琴激情地说,“哪有丈夫把妻子往死胡同里送的啊。”她说到这里望着丈夫,灿然地笑了,随即,脸上又掠过一丝阴云,“大春唉,我们长年在穷家小户屋里生活惯了的人,到大户人家还不知道咋个跟他们相处哩。”

    “哦——原来你在考虑这个啊!那我就告诉你吧!你想错了,云彬同志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他是共产党员,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是我们的领导,不是财主,财主是用来掩饰他的身份的。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里不这样作咋能跟敌人战斗?毋县的共产党人之所以能够在这里长期坚持下去,这蒙阳河两边的共产党组织之所以没有受到严重破坏,这都是他与吴东生同志运筹帷幄、严密和细致的统战工作分不开的!他表面上是财主老爷,可在他屋里就和我们这些人一个样,你放心,你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的。”

    张一民和钱万钟听说秀琴来了也前来看望,看她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钱万钟安慰她道:“秀琴嫂放心,这儿是非常安全的,党组织要你来这里可以好好读一些革命书籍,不懂的还可以向李云彬同志和他妻子杨雅琴同志请教,这些年我们很多同志差不多都在这个家住过的。过几天势态稍微平静一点就跟雅琴、如秀同志一起到山里去住些日子,大妈的住处我们还要给她找个可靠的人家。这些日子大春同志的工作非常忙,组织上把他的工作安排好他就要启程回什邡了。经领导们研究解放后准备让你、如秀、菊花走出家门学习、锻炼一段时间再根据具体情况给你们安排个适当的工作,解放后需要多少基层干部啊。你们几位好姐妹都是非常优秀的妇女,是值得信赖的人,虽然是党外同志,你们在暗地里为党作了不少工作,实际上党一直在暗中培养你们了,解放后一个非常长的时期内还需要大量的各式各样的建设人才,凭你们的胆识和为人,走出家门为国家为人民作基层工作是可行的,不懂的东西多着哪,那就一边作一边学吧,前些年家里有些实际困难,暂时离不开你们。秀琴同志放心,你们家的房子被敌人烧了很快就会修起来的,要大妈不要牵挂,她是一位非常坚强的革命老人,同志们都很喜欢她,你们一家很快会团聚的。”

    钱万钟同样赞赏地望着这位含辛茹苦、默默无闻地侍候年迈的婆婆和支持丈夫工作而没有一点怨言的好妻子、好儿媳。此刻,秀琴也有多少话要对党、对同志们说啊,可面对丈夫又不知从何说起,知道他们都很忙,虽然有许多事想做、想知道,可在紧急关头该问的才能问呀,不该问的就不能问,这是丈夫一直教她的作人信条,特别是现阶段这个恐怖森森的时代更要这样。丈夫跟家里人说过只要在外面不作坏事,就不要去追问和阻拦,还要全心全意的支持,外面的人做起事来才不会分心,也不会让在外做事的人担心家里的事。丈夫这些贴切话深深地印在她的心窝里,给她以信心和力量。暗自保证自己也要在这伟大的变革时代里作出常人没有的贡献才是一个伟大女性的本能!是的,自己早就想作个伟大的女姓了,这些年她就用这样高尚的情操来维护和支持丈夫工作没有过怨言。今天看到英姿飒爽的丈夫,感觉丈夫是个有着真正男子汉的帅气和魄力,多想躺在他怀里享受一下夫妻间的温暖啊!这些年一起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亲亲切切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卿卿我我的说过耳边话,回家也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就走,跟妈妈说话时总觉得时间太短太短,她知道儿子跟妈妈的感情,从没有忌妒过丈夫和妈妈唠叨的话语。自己也是三个儿子的母亲嘛,儿子每次回家不也要跟妈妈和奶奶说到半夜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