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过去种种的细节,忘记了她与郭猎的过去,忘记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容颜。她是欠了一个交待,欠了返香,也欠了暮云卿。

    “云卿,你会后悔遇见我么?”她想问的话,已经再也问不出来了。暮云卿快乐的时候不多,他有那样的童年,那样的娘亲,一定不会开心,可是他从来未曾抱怨过,他总是那样默默的,清冷的脸上,没有笑容,却总是挂着淡淡的温柔。奇苦害怕似笑非笑的狐狸,却从来不吝于接近这位如玉兰花般清灵的小师叔。

    从千狐洞到凤凰画坊的路很远,但对于善于飞行的羽族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第二天傍晚,茶小葱便再次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只不过物是人非。她睡过的床上,躺着最安静的少年,暮云卿从来话不多,他的陪伴多是默默的,润物细无声。

    她的手指摸到了少年如墨线般清晰的发际,呆呆地出神。他的衣衫已经换过了,伤口也都作了最好的处理,他安静而苍白的脸看起来十分祥和,渀佛只是睡着了没有醒来。那浓密的长睫在眼睑投下一对小巧的阴影,倒过来看,竟像是笑弯的眸子。

    慕容芷才没想到茶小葱会突然回来,更没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失而复得是喜,可是喜了之后却是惊,还有满满的羞愧。

    “你们还打算将他在这儿晾过久?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茶小葱触及少年冰凉的脸,突然暴怒起来。她一扬手,桌上的杯盏浮起来,齐齐地撞在了窗棂上,浓茶溅了一片。

    慕容芷才张了张口,却被鹦鹉用力拖开了:“别去,她这是心情不好,想找个出口发泄!”对着青丘之国的子民,她未必可以这样肆意。她勇敢地挑起了婪夜赠送的烂摊子,也就注定要收敛起自己的负面情绪。

    “这里闷,我出去一下!”孔雀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却同样爱莫能助。

    慕容芷才跟着挪了挪步子,挑眉看见茶小葱突然将暮云卿抱进了怀里,紧紧地……那是他从不敢奢望的拥抱。胸口的钝痛抽空了最后的力气。他软软地退后两步,倚在了门边,插上木框上的碎瓷硌得他的手臂鲜血淋漓。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跟着我来端极派……”茶小葱的声音低若蚊吟,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说,“他还是个孩子,从人类的年龄来算,他才十五岁。十五岁我在干什么?上课。传小纸条,舀粉笔头丢讲台上做朗读示范的同学……”没有人能体会到这样的残酷,他还这样年轻,就断送在自己的生母手上。一切的一切。不复存在。

    如果是十五岁的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可是她不是。她忘不了他背着自己走过的那段路,但她却欠了他一生的承诺,她是他的师父,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他魔性爆发的时候,她只会下意识地躲着他,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紫菜……”她默默地转向慕容芷才,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过来,渀佛已经没有了活气,“派两名弟子送云卿回千狐洞吧,有婪夜看着,我会安心一点。”她放下怀里的人,慢慢地站起来,飞扬的长发从慕容芷才的鼻尖飘了过去。

    “小葱!”慕容芷才哽得喉咙,渀佛声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对不起!是我把那幅画舀出来的……对不起!”

    茶小葱猛在止步回头,狠狠地盯着他,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个时候不要跟我说起这个!指不定我现在就会杀了你!慕容芷才,你能聪明一点么?嗯?那么聪明的哥哥,怎么生出个你这样糊涂的弟弟,你还不明白么,那副画是你的亲哥哥画的!他一早就知道了,我根本是个冒牌货,才想尽办法受尽屈辱留在那儿,为的就是给返香师兄通风报信……这么多年了,你恨他怨他,你可曾见你师父对他有过半句晦言?我见过蠢的,没见过像你那么蠢的!你想死就自己去死,我特么不拦你!”

    茶小葱的话如晴天霹雳,将所有人都镇在当场,慕容芷才怔了半晌,失声道:“你说……他……”他的嘴唇发颤,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他的兄长为了师门作出这样大的牺牲,可是他却对他用了那个阵,让他变成了一尊金雕……他,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茶小葱倏然松开手指,慕容芷才终于站立不住,“通”地一下撞在门板上。

    茶小葱不再看他,独自一人穿过庭院,踏上了画楼,一头扑进了空荡荡的画室。她需要静一静,彻底地静一静。

    画师的桌上齐着一叠旧画稿,画稿上布满了灰尘,细细地一抹,画纸便脏了,她选了一张椅子,对着窗口坐下。庭院里静悄悄的,衬着满城华灯,显得格外冷清。端极派的弟子们渐渐疏散,院落里的灯却没有适时的亮起,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跟她一样,找个地方独处。她没有太多的心事,因为满脑子记的都是仇与怨。

    她就这样坐着,面前摆着她曾经的梦想,她想成为漫画家,想自己的单行本大卖,她想发财,想衣食无忧,想更有骨气一点,她

    在这个世界都做到了,可是做了之后才发现那些被嚼烂的才是真理,做得好不如嫁得好……

    “唉,这个好的画楼就这么废了,怪可惜的。”门外传来一声轻叹,一道明黄的身影披着灯火的暖光缓缓踱进来。

    “是你?”茶小葱看衣裳的品位就知道这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