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影下日光细碎,仿若是云影半开时的一线天光。

    春屏楼上歌舞共徘徊,衣香鬓影间无数轻歌慢语。烛火通明,亮彻天际。

    民国三年的春天,饿殍遍野,易子相食。春屏楼上却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好似一个盛大而辉煌的靡丽王朝。今日却和往日不同,不知从哪里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在一楼闹了很久,嘴里嚷嚷着要找他的未婚妻。

    春屏楼的老板娘姓满,人人叫他满娘,她是前朝末年间扬州城的瘦马,被几经易手赠予诸位朝廷大员,莫说是川陕总督、闽浙总督,便是京中的御史、一表三千里的皇亲,哪个没亲过她的芳泽。传闻说她艳骨无双,又有几分绕指柔的本领,从这些男人身上搜刮了不少银子,在这扬州城里开了这家春屏楼。

    她扭着腰肢从二楼下来,手里捏着一根长柄烟斗,有龟奴替她把烟土点好,她便徐徐地吸了一口。满娘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一弯细长高挑的眉,一双风情万种的眸,殷红的嘴唇含着细细的烟杆,乌黑的头发像是绸缎。

    “你说你来寻人的,她叫什么名儿,什么年纪,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满娘吸了太多烟土,嗓子十分低哑,一点也不动听,和她的五官是极不相衬的粗粝。

    “她……她叫佟芸,光绪三十四年生的,今年十六岁。”这人书生模样,双眼发红,神情颇为急切。

    满娘似乎笑了,在缭绕的烟雾里,她缓缓吸了一口,薄烟喷在他脸上:“俊后生,姐姐这确实有个姓佟的丫头,杏核眼,瓜子脸,耳后有一颗小痣是不是?这佟姑娘实在是标致,不晓得牵动了多少男人的心,你来晚了,昨儿个姐姐已经替她做主,给她安排了一位徽商老爷了,你知道那老爷出手有多阔绰么?”她凑得越发近了,两个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到了一起,她伸出那只染了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只一晚上,就给了五百两。”

    她满意地看着那个年轻人脸色变得惨淡灰白,满娘环顾四周,拔高了声音:“这年代,过了今儿个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什么最不值钱,真心最不值钱。”

    “我是个妇道人家,我不管今天谁当皇帝,谁做总统,便是天王老子爬到老娘的炕上,没钱都得滚下去。”满娘把烟斗递给身边的下人,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瞧你的穿戴,只怕也是兜里大子没一个的人,咱们春屏楼也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迈进这个门儿便是白银十两,你听了这么久的曲儿,按理说还得再加十两,姐姐心疼你,就再收你五两,你去把银子结了再来和姐姐说话。”

    那年轻人越发失魂落魄,他面目窘迫得通红,伸手摸了摸衣兜,里头只有一块大洋。这还是他东凑西凑,好不容易找人借来的钱。早听说了芸娘的父亲想要卖了女儿换两斗米,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他默默了良久,还是把这一块大洋掏了出来,他近乎嗫嚅着说:“我想和芸娘说句话。”

    满娘笑了,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这个大洋,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又还了回去:“你要见她,这一个可不够,至少得十个。或者你说求我,我也许考虑一下。”

    那少年人受尽屈辱,犹豫动摇了很久终于压低了声音:“求你,求你让我见见她。”

    “哈,”满娘摇着扇子,一双美目波光流转,“你求我也没用,来人,送客!”

    那人已经气红了脸,可看着满娘身边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他紧咬牙关,在哄堂大笑的人群中独自走了出去,外头的冷风迎面一吹,冻得他打了个冷颤,两行泪顺着脸边儿流了下来。

    迎面似乎走来一队人,看样子都是要往春屏楼去的。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服,为首的那个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五官,他们和他擦肩而过,为首的那人明显顿了顿脚步。

    “二爷,咱们走吧。”

    “嗯。”为首那人轻轻道,往前走了不知多远,被人叫二爷的那个人似乎叹息了一句,“她又欺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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