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讨伐过后,勇者意识到尽管每一次都会在刚刚出生时被自己杀死,邪神仍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学习。这样下去,或许将来有一天事态终会脱离他的能力范围。勇者对此感到不安。他想起曾经的队友牧师,认为女神应当能够为他答疑解惑,于是决心前往附近的城镇,找一处教堂向供奉的神像祷告。

    进入城镇范围时已近傍晚。前往教堂的路上,勇者被路过的孩子撞了一下。那小孩细瘦伶仃又衣衫褴褛,过长的头发遮住眼睛,身上散发一股酸臭,显然无家可归。匆匆忙忙打他身边过去,撞到人也没停住脚步。很快追过来另外几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朝跑在前面的乞儿丢石块,嘴里不干不净叫骂着扫把星害人精。他躬身拦住他们,正欲教训两句,其中一个孩子却不服气地抢先开口:先生,您还是先检查一下自己的钱包吧,那可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小偷!勇者闻言一愣,摸摸腰间被撞到的地方,才发现原本揣在兜里的皮夹不见了。

    他对此倒也不怎么担心,问到乞儿可能的去向后就把他们轰散。顺着孩子们指的方向摸过去,果真在巷子深处的垃圾箱后面找到了小猫一样蜷在角落里的小乞丐。

    对方见物主找上门也不怎么慌张,很不客气地把东西往勇者怀里一丢:这么好的皮夹里面一个钢镚都没有,不会也是你偷来的吧?

    勇者:……

    他翻了翻夹子,内容物只有一张几年前替人跑腿买东西时留下的手写票据、两张朋友写来的便笺还有一枝压得扁平的干花。见没有东西丢失,勇者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按着胃部一脸不爽的小乞丐,他问:要不要吃点东西?他看得出这孩子动作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讲话时声音也细微地发抖,显然是饿狠了。

    小孩说:你没钱,能吃什么。嘴上还是恶声恶气的,但身体表现诚实试图扶墙起身,不自觉信任面前陌生的男人。勇者伸手把他拉起来,很没必要地替他拍拍身后沾上的灰尘,说:去教堂。

    小孩将信将疑看他:我不信教。

    勇者摇摇头:我也不信,但能让你吃饱就够了。他从衣领间扯出一条链子,上面挂着一尊小小的神像。神像上看得出少量刮蹭的痕迹,又因为长年累月的佩戴覆盖上一层光泽,反而让那雕刻出的面容柔和逼真许多。

    那你应该去当铺。小乞丐看不出这东西的真正价值,只当他要拿它换钱。不认识路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勇者见他小大人的模样有些好笑,心知这样的熟稔恐怕是没少往那送过东西。他牵着小孩的手走去教堂,向门口把守的圣骑士出示了神像。青年见到信物,立刻向他行了个礼,恭敬问他有什么需要。

    他把躲在身后的小乞丐推出来:让这孩子吃顿饱饭,还有……给他换身衣服。圣骑士唤来神官,后者同样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二人去了餐厅。在水池洗过手,有人为他们端来面包和热汤。勇者谢绝了为他准备的红酒,只是静静坐着看小乞丐狼吞虎咽。小孩一整个面包下肚,拿起第二个正要咬下,无意间同他对上视线,不太好意思地停了手。你不吃吗?他问。

    勇者回答说不饿。

    你给他们看的那个是什么?

    过去朋友留给我的东西,她是个牧师。回忆起几百年前曾和自己共同旅行的女神化身,勇者恍惚了片刻,记忆里的脸和神像逐渐重合。他已经分不清这些印象与事实是否存在出入,时间过去太久,很难保证没有遗忘的细枝末节被他用假想填满。

    小乞丐当然不理解勇者的心事重重,只是哦了一声:难怪你没钱也敢到处晃。

    我从前没用过这个。勇者说,很久以前我那朋友对我说,走投无路吃不起饭可以拿着它向圣火教求助。他也没料想到教团的人看到这尊神像反应会这么大,因而猜想它不仅仅是一介牧师的私人物品,更与女神的真身存在某种联系。

    小孩不解,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陈旧的穿着,小声嘀咕:感觉你也不是很富裕嘛,能用的资源为什么不用。

    勇者就笑了一下,耐心回答他:我有手有脚可以劳动,教会的物资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比如你。今天太晚了,很难找到活干,再说我看你可也饿不下去了。

    小乞丐耳朵一红——脸上太脏了勇者没看出来——,咕哝两句,泄愤似的埋头继续大吃。等到小孩吃饱喝足,又有神官要带领他去清洁身体。得到勇者会在这里等待的保证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人走了。勇者独自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前往大堂,在足有几层楼高、直达屋穹的高大女神像面前,他找了张空着的长椅坐下。

    即使亲眼见过神明、甚至同女神近距离接触过,勇者本身仍然信仰淡薄,自从十几岁离开父母后更是不曾在教堂长时间停留。他不晓得如何祈祷,也不好意思在这庄严的氛围里询问周围信众或神官,只能有样学样,将牧师赠与的神像攥在掌心,双手合十尽量摒除杂念,低下头开始默默呼唤女神。没有反应,他胆子大了些,又念起与他同行时牧师使用的名字。这样茫然地努力了半个钟头,勇者仍没能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