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说话慢,声音也不大,总是轻轻的,带股笑意,让人听起来很舒服。至少在苻坚身边那些年里,不论他的丈夫带着多么糟糕的心情到了他殿中,总是会被哄的气消愠散。

    杨定看到他这模样也忍不住想起建元十二年那年某一日,宫中突然收到慕容冲即将生产的消息,苻坚带着他乔装快马去平阳。他看到君主在太守府前下马,一把抱起接驾的慕容冲坐去厅堂的座上揉着人腹部问东问西,还尚算年幼的慕容冲乖静地依在彼时秦王怀中,也是这样说着话,软软答着苻坚,引得男人无限爱怜。

    “太多了——比如我与苻坚,比如这个孩子。”慕容冲漂亮的水蓝眸子垂下去,抚了抚自己鼓起的腹部。

    杨定记得那年苻坚放下公务跑到平阳近十日,只为陪伴慕容冲生产,日日都恨不得将慕容冲放在膝上爱护,直至医者喊着母子平安出来产屋,苻坚都还要不顾脏污,亲自进去看看他生产后的模样。

    ——他一直觉得慕容冲与苻坚是相当恩爱的,直到建元二十年。

    “即便不是苻坚的骨肉,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陛下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孤怎么就咄咄逼人了?”慕容冲抬眉挑了他一眼:“真讨人厌。你走吧,不要你伺候了。”

    杨定也看了他一眼,便行礼扭头告退。

    慕容冲坐在殿中许久,只嘴里哼着曲儿给自己顺了顺长发,没一会儿慕容瑶便来了。

    太子同燕帝长得相像,有副好皮囊,因着慕容冲有孕后便往他这儿来的更加频繁。

    请安后慕容冲便叫来儿子坐在腿边,开口支宫娥去煮茶,慕容瑶见她们走后便扒着他的腿坐过去:“母亲,你不要喝茶,她们总是煮的浓,你爱喝,可对弟弟不好。”

    苻坚活着时候慕容瑶是有爹的,自然从小到大一直唤慕容冲唤的是母亲。后来他做了太子,教他改口叫父皇,他私下总叫不出口,慕容冲也不在意,说他懦里懦气的。

    慕容冲笑笑:“那我便不喝了。”

    慕容瑶听他声音温和便晓得他今日心情是很好的,毕竟以往母亲总是懒得搭理自己的,只有偶尔父亲来平阳时他才会多一些耐心,轻声细语对自己关怀备至。后来父亲死了,他难过很久,以为母亲会更加悲伤,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好对自己了——毕竟父亲那么疼爱母亲。

    可母亲好像并不难过,对自己比以前更好了,却和其他人有了其他孩子。

    慕容冲一不说话,慕容瑶便坐的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弟弟……弟弟闹人么……瑶可以给、给母亲揉肚子……”

    慕容冲全做看不见儿子的失措,低声哄道:“这会儿不闹,来捶捶腿。”

    慕容瑶果真脱了鞋袜,跪上榻去给他捶腿捏脚,慕容冲倚在床头看着他忙前忙后冷不丁笑了一声:“孤怎么将自己的太子教成这样……”

    慕容瑶听到愣了愣,看他一眼,眼眶红了。

    慕容冲瞧见又开始笑他,挑起一边眉头,觉得十足好玩:“没怪你——难过什么?唉……今夜母亲陪你睡觉好不好?”

    小孩子到底都喜欢母亲哄睡的,慕容瑶连忙揉揉眼睛,点点头。慕容冲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好玩好笑,坐起来拿过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拉着儿子到内殿又换了寝衣,慕容瑶便睡在了母亲内侧。

    初夏夜闷微热,慕容冲侧卧着亲自给儿子打扇,一边儿哼着曲儿,慕容瑶攥着他的衣袖,没多久便睡死过去。慕容冲叫了两声儿子的小字,慕容瑶都没什么反应。他才抬头往窗外看,夜已经黑的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