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兰姐儿未嫁人时,就常跟着当塾师的父亲出入社学,做一些端茶倒水、铺纸研墨的粗使活计。

    王先生讲课时,她就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等待,像一朵幽静的小花——很让另一个十来岁的方应物分神并深深着迷。

    难道就这样毫不经意的,兰姐儿便能把经义整本整本的背下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天下九成九的学生都要羞愧的一头撞死。

    绝顶聪颖的女子,可惜生在了这个时代、这个山村,注定要被埋没。只怕连她的父亲都不知道她这个秘密罢。

    方应物平息了震惊的心情,半是欣赏半是可惜的说:“雪径偷开浅碧花,冰根乱吐小红芽,好一朵不为人知的深山幽兰。”

    王兰听得很清楚,不过脸色微微一红,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又低下头只管向前走。

    但她心里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不能当印象里的那个小屁孩看待了。

    两人没走几步,便见从村里飘出个红袄粉裙的小娘子,正是王家大小姐。此时她满面愁容,步伐匆匆,直到她看见站在村口外的方应物。

    王小娘子先是一喜,正要叫唤方应物,然而立刻又怒了起来,因为她又看见方应物旁边还有王兰,距离很近很近,态度很亲密很亲密。

    方应物预感王小娘子必然是得知王大户和他彻底撇清了关系后,急急忙忙冲出来找他的。

    却见她眼眸中泛着泪光,很快便不争气的滴下了豆瓣大的泪珠子掉落在土地上。

    跟她该怎么说?方应物正斟酌时,王小娘子忽的抬起手,从胸口掏出一件物事,狠狠地砸过来。

    一时间猝不及防,方应物的额头重重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捞住了这件物事,低头细看却是一件带着浓浓香气的锦囊。锦囊沉甸甸的,从裂开的口子瞧出里面是几粒银豆子。

    方应物登时明白了,王小娘子这是担心他欠了债人穷志短,跑出来给他送银子——以前欠债是欠她王家的,王小娘子乐见其成当然无所谓,心里没当回事;可现在王大户把这笔债转移出去了,王小娘子便为意中人开始揪心起来。

    想至此,方应物有点感动,可谓是百感交集。怔怔的哑口无言,只看着王小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扭头跑回了村里,最是难受美人恩啊。

    王兰将全过程看在眼里,觉得王小娘子很可怜,对方应物道:“你不去和她说几句话么?现在还追的上。”

    方应物摇摇头。如果王大户知道自己打动了汪知县,发力冲击秋季县试案首,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罢。

    “奴家听父亲说,王大户嫌弃本村太闭塞,所以她家过的几日就要搬到县城里去了。”王兰又道。

    哦?方应物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到了县城里眼界就开阔了,那时王小娘子大概就不会单恋他方应物一支花了罢。心里这个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将王兰送回了家,方应物也不找王先生借书了,转身就回到了上花溪村自己家。

    当晚,方应物却做了一个久违的春梦,在床前明月光里一泄如注。

    梦里女人什么模样不甚清晰,只记得曼妙身材穿着一身白孝服,胸部颤颤巍巍的很勾人......但她脸型怎么有点像王小娘子的瓜子脸?而不是兰姐儿的鹅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