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的东家唐广德斜斜靠在柜台上,满脸郁闷。此时大堂里头有一处临时搭起座位,坐着一名新来的说书人。

    这说书人四十余岁,正口沫横飞的说着最新鲜出炉的故事,“却说那采办太监王敬横行霸道,人神共愤,一股怨气冲上云霄,动了天上帝君修心......说时迟那时快,啊呀呀呀......”

    唐广德望着说书人,深深的无奈。要知道,他这望江楼走的是高端路线,二楼三楼自不必说,就是一楼大堂也不是贩夫走卒来的地方。

    所以望江楼原本没有说书人这种存在的,这里不是街头巷尾,也不是茶铺酒馆,图的就是一个高雅调调。

    但是现在,望江楼就这么硬生生的插进来一位说书人,在唐员外眼里违和感十足。仿佛读书人以文会友时,突然闯进来一名唱山歌的抠脚大汉似的......

    最让唐员外郁闷的是,他这主人家不能将说书人赶走。因为这说书人是钦差公馆那边派来的,唐广德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驱赶。

    听说最近城内外大多说书人都开始讲钦差大臣斗权阉的故事了,具体缘故不明,也有谣言说是收了钦差公馆的好处。

    甚至有的说书人还讲起六年前,少年方钦差帮着时任巡抚的祖父大人为苏州官田贫户减免赋税的故事。

    面对这种宣传攻势,知"qing ren"唐广德不由得苦笑。钦差大人难道不知道,现在开始流行弹词了吗?还找说书的鼓吹。有点老土啊。

    还好望江楼二层和三层所受影响不大,尚能勉强保持着高雅格局......唐员外胡思乱想时,又听到门外一阵子喧哗声,吵得望江楼里不大安生,变本加厉的破坏了气氛。

    有伶俐的小厮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来,向唐广德禀报道:“东家老爷!在楼外面贴了一张告示,甚多人围着看!”

    唐广德莫名其妙。“怎么贴到我们这里了?什么内容?若与我们无关就撕掉,免得门前乱纷纷的不成体统!”

    小厮讪讪,“小人不识字......”旁边算账的老掌柜将算盘一拍,接口道:“东家慢等着,待我去看看!”

    不多时,老掌柜从外面回来,对唐员外回报:“是府衙的告示。一共写了四条,议论的很是热闹。一条是劝谕富户代替乡里贫户偿还拖欠钱粮......”

    唐广德笑了,“这定然还是方钦差的主意,只不过换了府衙的嘴来说。只是这样劝是劝不了多少捐输,全苏州加起来能有个几万石就不错了。”

    老掌柜答道:“告示里还说了,但凡有拖欠钱粮的贫户。官府将统一调配,尽力安排去租种官田!反正苏州府官田占了半数,不怕安置不下!”

    唐广德微微变色,“如果附近贫户都被迫去租种官田,那些富户想找雇农租种自家私田就不好找了。相比之下。还是先帮着偿还了粮税比较划算。”

    “钦差大人这心思真是绝了。”老掌柜啧啧称道,“二条是说湖广那边米价比苏州便宜。可以去湖广买米输送至水次仓,拿了回票回到苏州可以折抵粮税。”

    关于这条,唐广德在公馆时听说很多次了,没有什么稀奇。又听老掌柜说起第三条:“今年要遵照前巡抚王老大人的旧例,今年继续均平加耗!官田降五升,民田加二斗!”

    唐员外脸色又变了,这真是一条比一条激烈!六年前王巡抚实行过一次均平加耗,只不过这两年有点人去政息的意思,但这次方钦差竟然旧例重提,力度比当初也不差甚至更大!

    官田是国有土地,租种者都是无地贫民,粮税较重;民田是私有土地,皆为地主所有,粮税较轻。

    赋税定额虽然是祖宗法制不能轻动,但另外的加耗是可以作文章的。削减官田加耗,增加民田加耗,就等于是削减无地贫户的负担,增加地主的负担,这必然要招致大户人家的强烈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