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以南,靠近太学,是十常侍之一的张让别院旧宅,眼下辟为天子、公主与随行百官临时居所。张让不愧是灵帝时期权势熏天的权阉,哪怕是一个别院,也是占地广阔,美仑美焕。当然,自张让死后,宅院数次转手,最后雒阳成为废墟,这宅院自然也无人住,更无人修葺。如今只能从那假山真水,亭台楼阁,略窥昔日的繁华美景了。

    事实上天子与百官也早没了那份欣赏美景的心情,他们要的只是地方够大,能住人就好,别的一概不放在心上。虽然看上去实在窘迫,不成体统,但比起历史上刘协落魄河东,真是好太多了。

    历史上刘协流落河东,先是忍辱含垢,向李傕、郭汜、张济请和,请求发还车驾及被俘百官、宫女。再是寄身于破宅,君臣议事,只能露天席地。而刚从山贼转职为官兵的守卫,则趴在矮墙上指点嘻笑,如闹市观戏。甚至连司隶校尉这样的高官觐见天子,都被守兵扔石子,进出抱头鼠窜。其状之荒唐凄凉,令人除了叹惜,只有叹息。

    眼下刘协的境遇实在好太多,尤其是心情,提前进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不光是回到魂牵梦萦的雒阳,更是摆脱了一个又一个的西凉军阀控制,自此而后,我的地盘我做主,怎能不开心?

    只可惜,今日偏有扫兴之人。先是听闻白波四营内讧,车郎将周仓紧急请命,率军前往平乱。他悬着的心还没落安稳,又传来一个惊人消息,驻守东郭门的建德将军李乐,尽起八百白波卒,无令穿过雒阳,正向此处扑来。

    闻此恶讯。满朝皆惊。要知道,眼下天子身旁只有两支护军:一支是伏完父子所领的虎贲、羽林卫,全部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另一支是董承的部属,约有三百余人马。哪怕全加起来,都比李乐少一倍,更不用说这两支军队除了勉强装备矛戟弓盾等基本武器,连甲具都没几副,战力实在令人不敢指望。

    消息不断传来,董承将军率军前往拦截质问,李乐回答是军士饥馑。向天子讨粮。听到不是造反,君臣俱松了口气,但依然愁眉不展,他们哪来的粮?眼下供给全仰仗辽东军,而辽东军又岂会轻易将粮食交给李乐?

    正发愁之际,突见董承满头大汗跑来,惊惶道:“陛下,不好了!那李乐分兵与臣所部对峙,自率三百余卒。扑向西院……”

    一听此言,刘协与诸臣脸色大变——西院,那是万年长公主的住处啊!

    杨彪大急:“陛下,长公主万不可有失。否则一旦右将军归来,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众臣心想,这还用你说,那个煞星为了百余士卒。就敢扔下天子,反杀西凉人。若是长公主有个闪失,那还不翻了天……

    刘协腾地站起。向董承一指:“董君,朕赐你虎符,调虎贲郎前往西院,务必保住皇姊,不得有半点闪失!”

    虎贲郎才多少人?有没有一队?董承头大如斗,但君令不可违,而且他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没法子,只有苦着脸领旨。

    辰时末刻,董承率四十余虎贲郎,手持简陋的武器,疾奔西院,将到侧门时,迎面正撞上李乐。

    李乐大笑,马鞭戟指董承:“董将军,你是在救火么?要我说,你救火呢,人手又实在少了些,前面三百多人还算像样,现在才四、五十人,你怎么跟我玩?”

    董承铁青着脸,怒斥道:“李将军,陛下与诸公俱在北院,距此不过百步之遥,你如此大动干戈,是何居心!”

    李乐扬扬眉,笑嘻嘻道:“想必董将军也听说了函谷关下四营将帅内讧之事,我这不是生怕乱兵惊忧陛下、公主与诸公,这才率兵前来护驾的么。董将军,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

    董承一窒,涩声道:“天子在此,谁敢无礼?有虎贲、羽林在,何惧乱兵?李将军好意心领,请回吧。”

    李乐来这里可不是打嘴仗的,随便扯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即可,如何耐烦与董承磨嘴皮子?当下举步硬闯。

    董承咬咬牙,一挥手,身后数十虎贲郎上前欲拦,却被数倍于已的白波军一下隔开。双方都得到主将示意克制,只以盾牌磕碰,赤手推搡,高呼怒骂,却并无拔刃相向之意。

    董承心里很清楚,李乐非要硬闯,他根本拦不住,唯今之计,只能是摆出个姿态来能交差就行,至于公主,他真的管不了了。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三十步外,院内一棵树影婆娑的枝桠间,伸出一支寒光闪闪的箭镞。